天邊泛起一層稀薄的青色,夜色還沒有完全褪盡。遠處的東峽山依舊裹著一層朦朧的薄霧,若隱若現。院子里的石凳上,幾個人呆呆地坐著,晨露浸得他們的衣衫上布滿水汽。他們卻像是被遺忘的石像似的,背脊或僵直、或佝僂著,臉上是怎么也無法抹去的沉重。經過余建才這一夜斷斷續續的講述,四叔公已經徹底明白。汪府派過來的這三個管事,絕不可能是來送銀子的。不僅如此,趙婆子索性豁出去了,直接開口問他們要,之前夫人給的那一百兩銀票。幾個人都是一夜未眠,眼睛里爬滿了紅血絲。四叔公更是看上去,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他抬眼朝著灶屋的方向看過去,那里正傳來極其輕微的響動。大約是幾個輪值做飯的小媳婦,剛剛起身。生怕驚擾了他們談事情,從各自的屋里,悄無聲息地溜過去的。家里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又好像有什么變得不一樣了。“趙嬤嬤那一百兩的銀票,我們實在拿不出來。”“您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法子?”“再說,汪家主在村子里住的時候,立過字據答應給我們補償的。”“當時,鎮上衙屬的差爺也在,有他可以替我們作證。”四叔公干巴巴的說著,只盼趙嬤嬤能通融一二。“唉四叔公啊!”“不是我存心要與你們為難,我一個老婆子出門當差,也不容易呀!”她還想著回府后,升做前院的管事嬤嬤呢。更何況,村民們拿不出那一百兩的銀票,本就在夫人的算計之內。“我們夫人說了,只要你們能幫忙,尋回小少爺的尸骨。”“那一百兩銀票,便當送給你們的報酬,不討要回來了。”她才不管老爺當初,曾立下字據的事呢。說起來老爺這一趟出遠門,到現在也不曾遞個消息回府,更是連一封書信都沒有。這在以往,是從來不曾有過的事情。“至于老爺立的字據,你們只管找老爺要去?”“問我們家夫人討要個什么啊?”“你們這些泥腿子,總不能看夫人一個弱女子在家,便覺得好欺負、好說話吧!”四叔公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來說去,那位汪夫人最深的執念,還是要尋回自己兒子的尸骨。這原本是件十分值得同情的事情。可對于他們余家村的村民來說,卻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啊!即便是顧千蘭在場,要尋找一個埋葬許久,且并沒有絲毫線索的孩童尸骨,也絕非易事。更何況是這些并沒有尋尸能力的普通村民?“這欠鄉親們的銀子,總不能就這么算了吧”四叔公吶吶地分辯著,還想再努力一二。“哼!”“你們別忘了,余村長還有字據,在我們夫人的手里呢!”“這一趟,也是我們一時大意,沒能將字據帶過來。”“夫人說了若是余村長膽敢不配合,府城的大牢可隨時候著他的大駕呢!”趙婆子說著狠話,抬手打了個哈欠。她這一把年紀,跟著余村長和四叔公熬了一夜沒睡。坐在這里掰扯著府城里發生的那些事。好在他們總算是明白,從她的手里,不可能要到一兩銀子。“福娃子你去顧家跑一趟,看看顧娘子起來了沒有。”“讓她移步過來,跟她說說家里發生的事情。”四叔公一臉頹廢地嘆著氣,又看了眼同樣陪著坐了一夜的吳大夫。他已經從老大夫的嘴里,聽說那一百兩銀票早就分完了的事。早知道余村長是個辦事不靠譜的,當初他就不該這么快、這么急的將銀票給出去。顧千蘭踏著清晨的露水,出現在四叔公家門口的時候,院子里的幾人全都齊齊看了過去。趙婆子更是瞪大了一雙眼睛,不由自主地黏在她的身上。她滴個乖乖咧!這位傳說中的顧娘子,竟然長得如此傾國傾城,就像九天仙女遺落凡塵一般。她下意識地站起身,拘謹地揪著衣角,心里莫名的有幾分緊張。來的路上,余福已經把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顧千蘭。她淡淡地看了眼趙婆子,又看向坐在不遠處石桌旁的另外兩個家丁,輕哼了一聲。“回去告訴你們家夫人,等她拿得出所謂的字據,再來談賴賬不還的事。”“另外讓她若是有心,便尋人找找你家老爺和護衛們的下落。”至于找人自然是不可能找得到的。但那一行人的消息,總該傳回府城汪家才是。“之前她給的一百兩銀子,我已經收下了。”顧千蘭雙手背在身后,身如玉竹般的挺拔。“本就是欠銀子不還。”“給出去的銀子,就別想著再要回來了。”“她若是有什么不滿,只管沖著我來,不必拿村子里的其他人開刀。”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汪夫人手里所謂的字據在什么地方。這輩子,只要余村長的腦子不再壞一次,她便翻不起什么浪來。“可可是”趙婆子目瞪口呆地抬眼看向顧娘子,還想再爭取一二。空著手回去,還不知道她要如何面對夫人的怒火呢。想到這一層,她不禁皺著眉頭,朝坐在一旁看熱鬧的汪守谷和汪守倉看去。這兩個沒用的東西,虧他們二人以前,還是府里的護衛呢。就算現在上了年紀,好歹身上的功夫還在吧。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你們兩個還愣著干什么?”“顧娘子都說了,銀子是她拿走的。”“還不快點動手,從她那里搶過來!”她也不管銀票現在是否在顧娘子的身上,只對著兩個老家丁大聲地吼道,管事嬤嬤的譜擺得像模像樣的。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