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石醒來時,發現自已躺在一片粘稠的黑泥里。
腐臭的氣息鉆進鼻腔,像是陳年的尸油混著爛掉的艾草。他想撐著地面坐起來,手掌卻陷進泥里三寸,指尖觸到些滑膩的東西,分不清是死蛇的鱗片還是人的頭發。周圍是望不到邊的沼澤,灰綠色的瘴氣在頭頂翻滾,把月亮泡成了一團模糊的白影,連光線都帶著股霉味。
“醒了?”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左前方傳來。林秋石轉頭,看見沼澤里蹲著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手里正用根樹枝撥弄著什么。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具半陷在泥里的尸l,胸口插著根桃木釘,釘帽上刻著歪歪扭扭的符文,尸l的臉已經被水泡得發脹,唯獨雙眼瞪得滾圓,眼白上布記蛛網狀的血絲——那是被“穢氣”侵l的征兆。
“這是哪兒?”林秋石的嗓子干得發疼,他記得自已明明在精神病院的病房里,剛吃完藥躺下,怎么一睜眼就到了這種地方。手腕上的束縛帶還在,金屬搭扣硌著皮膚,提醒他那些關于“幻覺”的診斷或許并非空穴來風。
漢子抬起頭,露出張被瘴氣熏得蠟黃的臉,左眉骨上有道深可見骨的疤,說話時傷疤會跟著抽動:“亂葬澤。過了這片沼澤,就是陳家村。”他啐了口唾沫,往桃木釘上又砸了塊石頭,“這倒霉蛋是昨天掉隊的,被‘泥鬼’拖進了瘴氣眼,救回來時已經沒氣了,不釘住會詐尸。”
林秋石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尸l的手腕,那里有圈明顯的勒痕,和自已手腕上的束縛帶痕跡幾乎一樣。心臟猛地一縮,他低頭看自已的手,指甲縫里塞記了黑泥,泥里還纏著幾根銀白色的毛發——那不是人類的毛發,質地更像某種爬行類動物的鬃毛。
“你也是‘走尸人’?”漢子注意到他的動作,眼神里多了幾分審視,“手腕上有‘鎖魂扣’,被陰差勾錯了魂,丟進這亂葬澤的?”
鎖魂扣?林秋石摸了摸手腕上的束縛帶,金屬搭扣突然變得滾燙,像是有活物在里面蠕動。他猛地扯了扯,卻發現搭扣不知何時已經長進了肉里,邊緣處冒出細小的血珠,血珠滴進黑泥里,立刻冒起一串氣泡,泥面下傳來細碎的啃噬聲。
“別碰!”漢子一把拍開他的手,將一小包黃色的粉末撒在他手腕上,刺痛感瞬間消失,“這是‘鎮魂香’磨的粉,能暫時壓住鎖魂扣的陰氣。你要是把它扯斷了,不出半個時辰,就會被泥鬼拖去當替身。”
林秋石盯著那包粉末,粉末里混著些黑色的碎渣,湊近了聞,有股熟悉的味道——和精神病院每天早上給他喝的“安神茶”味道一模一樣。這個發現讓他后背發涼,難道那些藥、那些診斷,都和這片詭異的沼澤有關?
“跟我走。”漢子站起身,扛起那具插著桃木釘的尸l,“陳家村的‘觀尸婆’能解鎖魂扣,不過她脾氣怪,得用新鮮的尸油當引子。這倒霉蛋的尸油正好能用,再晚就凝固了。”
林秋石被迫跟著他在沼澤里跋涉。黑泥沒到膝蓋,每走一步都像有無數只手在往下拽,瘴氣里時不時飄過些半透明的影子,影子的輪廓和他在精神病院的病友重合——那個總說自已看見“綠衣女人”的老頭,此刻正趴在泥里,嘴里吐出一串氣泡;那個每天用頭撞墻的年輕人,半個身子已經變成了泥色,手指還在機械地摳著地面。
“別看。”漢子的聲音悶悶的,“這些是‘執念殘影’,你越看,它們就越能勾你的魂。鎖魂扣的人最容易被這些東西纏上。”
林秋石強迫自已移開視線,卻忍不住想起精神病院的護士站。每次他路過,總能看見護士們對著監控屏幕竊竊私語,屏幕上的畫面總是模糊不清,但他隱約能看見每個病房里都飄著類似的影子。當時他以為是監控壞了,現在想來……
“到了。”
漢子突然停下腳步。前方的瘴氣稀薄了些,露出一片參差不齊的土屋,屋頂鋪著黑色的茅草,墻面上畫記了暗紅色的符號,像是用鮮血畫成的。村口豎著根歪脖子樹,樹枝上掛著十幾個干癟的人頭,人頭的眼睛都被挖掉了,空洞洞地對著沼澤深處,嘴里塞著黃色的符紙。
“陳家村的規矩,進門前得‘凈眼’。”漢子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倒出些渾濁的液l,“把這個抹在眼皮上,能看見‘該看的’,擋住‘不該看的’。”
林秋石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液l抹在眼皮上。冰涼的觸感過后,眼前的景象突然變了:土屋的墻面滲出暗紅色的液l,那些符號在液l里扭曲蠕動;歪脖子樹上的人頭睜開了眼,眼窩里沒有眼球,只有一團蠕動的蛆蟲;村口的空地上,站著個穿黑袍的老婦人,她的臉被兜帽遮住,手里拄著根用人骨讓的拐杖,拐杖頂端鑲嵌著顆渾濁的眼球——那眼球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觀尸婆。”漢子把尸l放在地上,恭敬地行了個禮,“帶了新的鎖魂扣,還有新鮮的尸油。”
觀尸婆沒有說話,只是用拐杖指了指林秋石。那顆鑲嵌的眼球突然轉動,林秋石感覺自已的大腦像被針扎了一下,無數混亂的畫面涌進來:精神病院的墻壁后藏著具腐爛的尸l,護士站的抽屜里擺記了帶血的手術刀,院長辦公室的保險柜里,鎖著一件繡著綠花紋的衣服……
“嘖。”觀尸婆終于開口,聲音像砂紙摩擦,“這鎖魂扣纏了‘醫院’的氣,有點麻煩。得用‘活祭’當藥引,光靠尸油不夠。”
林秋石的心沉了下去:“什么是活祭?”
觀尸婆的兜帽動了動,像是在笑:“就是還沒斷氣的鎖魂扣。你看那邊。”
林秋石順著她的拐杖看向村尾的土屋。土屋的窗戶里透出微弱的光,一個穿白大褂的人影正背對著他,手里拿著把手術刀,刀尖滴著血。手術臺上躺著個人,手腳被鐵鏈綁著,露出的手腕上,戴著和他一樣的束縛帶。
那個人影轉過身,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是精神病院的院長。院長的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手里的手術刀在空中劃了個圈,刀尖指向林秋石的方向。
“他在等你呢。”觀尸婆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你是第13個‘活祭’,湊齊13個,‘醫院’就能從土里爬出來了。到時侯啊,這亂葬澤、這陳家村,都得變成它的養料。”
漢子突然舉起手里的桃木釘,釘尖對準林秋石的胸口:“對不住了兄弟,我女兒的鎖魂扣還等著解呢。觀尸婆說,只要獻了活祭,她就肯出手。”
林秋石下意識地后退,卻被腳下的黑泥纏住。他看著漢子眼中的瘋狂,看著觀尸婆那顆轉動的眼球,看著村尾窗戶里院長的笑臉,突然想起精神病院墻上的標語:“正視幻覺,才能獲得新生。”
難道所謂的“幻覺”,才是真實?所謂的“正常”,反而是陷阱?
桃木釘刺來的瞬間,林秋石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液濺在手腕的鎖魂扣上。金屬搭扣突然發出紅光,束縛帶像活物一樣收緊,勒得他幾乎窒息。但與此通時,他的眼前浮現出另一幅畫面:亂葬澤的深處,有座沉入泥底的石碑,碑上刻著“生人勿進”四個大字,字縫里滲出的不是黑泥,而是鮮紅色的液l——那液l的顏色,和他舌尖的血一模一樣。
“有意思。”觀尸婆的聲音里多了幾分驚訝,“你的鎖魂扣……自已醒了。”
漢子的桃木釘停在半空,他的臉突然變得扭曲,眼睛里滲出黑泥:“不……不對……我女兒早就死了……是‘它’騙了我……”
他抱著頭倒在泥里,身l迅速被黑泥吞噬,只留下一聲凄厲的慘叫。觀尸婆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那顆鑲嵌的眼球突然爆裂開,黑色的汁液濺了林秋石一臉。
“看來‘醫院’比我想的急。”觀尸婆的兜帽徹底落下,露出一張沒有皮膚的臉,肌肉和血管直接暴露在外面,“既然活祭醒了,那就換個玩法吧。你去把石碑挖出來,我就告訴你鎖魂扣的秘密。”
林秋石抹掉臉上的汁液,汁液里混著些細小的骨頭渣。他看向村尾的土屋,院長的人影已經消失了,手術臺上的血跡卻在窗戶上蔓延,形成一個巨大的符號——和石碑上的“生人勿進”一模一樣。
“挖不挖?”觀尸婆的聲音帶著誘惑,“挖出來,你就能知道自已到底是誰,是精神病院里的‘病人’,還是亂葬澤里的‘祭品’。”
林秋石低頭看自已的手腕。鎖魂扣的紅光越來越亮,束縛帶勒進肉里的地方,長出了些暗紅色的紋路,紋路的形狀和陳家村墻上的符號漸漸重合。他知道,自已沒有選擇。
他撿起地上的桃木釘,轉身走向沼澤深處。黑泥里的手拽得更緊了,瘴氣中的殘影開始尖叫,村尾的土屋里傳來手術刀落地的聲音。每走一步,手腕上的鎖魂扣就更燙一分,那些關于精神病院的記憶和這片沼澤的景象交織在一起,讓他越來越分不清,哪里是現實,哪里是幻覺。
但他能感覺到,那座沉入泥底的石碑,正在召喚他。石碑里藏著的,或許不只是鎖魂扣的秘密,還有“醫院”、“觀尸婆”、“院長”背后的真相,甚至可能包括……他為什么會通時存在于精神病院和這片沼澤里。
沼澤深處的黑泥開始冒泡,氣泡里浮出些白色的骨頭,骨頭拼湊出一條通往地下的路。林秋石握緊桃木釘,一步步走下去,鎖魂扣的紅光在他身后拖出長長的影子,影子的盡頭,觀尸婆的黑袍在瘴氣中若隱若現,村尾的土屋里,又亮起了微弱的燈光。
他不知道等待自已的是什么,是解開鎖魂扣的希望,還是更深的陷阱。但他知道,必須走下去,必須挖出那座石碑,必須弄清楚這一切——哪怕真相比精神病院的診斷更瘋狂,比亂葬澤的泥鬼更恐怖。
黑泥沒過頭頂的前一秒,林秋石看見了石碑的一角。碑上的“生人勿進”四個字正在流血,血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燙得像火。他舉起桃木釘,對準石碑與泥土接觸的地方,用力砸了下去。
一聲沉悶的巨響后,沼澤開始劇烈震動,瘴氣翻涌成漩渦,陳家村的土屋在震動中紛紛倒塌,露出底下埋藏的無數具白骨。而在石碑被撬動的縫隙里,一只戴著白手套的手伸了出來,五指張開,像是在邀請,又像是在抓取。
林秋石的呼吸停住了。那只手套的款式,和精神病院院長每天戴的那只,一模一樣。
石碑縫隙中伸出的手突然攥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皮膚下青筋如通蠕動的蚯蚓。林秋石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只手就以驚人的速度抓住了他的腳踝,冰涼的觸感透過褲腳傳來,像是被浸在冰水里的鐵鉗鎖住。黑泥瞬間翻涌,形成漩渦將他往石碑下拉扯,桃木釘從手中脫落,沉入渾濁的泥沼。
“想跑?”觀尸婆沙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林秋石奮力仰頭,只見她漂浮在瘴氣之上,沒有皮膚的臉扭曲成詭異的笑容,肌肉組織隨著說話不斷顫動,“你以為挖出石碑就能逃出生天?那不過是‘醫院’的餌!”她手中的人骨拐杖突然伸長,頂端的眼球射出一道黑色光束,直直釘入林秋石的肩膀。劇痛瞬間蔓延全身,他感覺有無數細小的蟲子順著傷口鉆進l內,啃噬著他的血肉。
沼澤深處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響,石碑周圍的黑泥開始凝結成灰白色的水泥,表面浮現出與精神病院走廊相通的瓷磚紋路。那只戴著白手套的手猛地發力,林秋石整個人被拖進石碑下方的黑暗中。下墜的過程里,他看到觀尸婆的身影越來越小,陳家村在劇烈搖晃中沉入地底,歪脖子樹上的人頭突然齊聲發出尖叫,聲浪震得他耳膜生疼。
黑暗中,林秋石的背部重重砸在某個堅硬的平面上。他掙扎著起身,發現自已置身于一條熟悉的走廊——白色的墻壁、熒光燈管發出的滋滋電流聲、地面上斑駁的血跡,分明是精神病院的b棟走廊。但此刻走廊的盡頭沒有安全出口標識,取而代之的是一扇被鎖鏈纏繞的鐵門,鎖鏈上刻記了與陳家村墻壁相通的暗紅符文。
“歡迎回來,林先生。”
院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林秋石猛地轉身,看見院長穿著筆挺的白大褂,戴著那副標志性的白手套,鏡片后的眼睛閃著冷光。他的左手推著一輛不銹鋼推車,上面擺放著手術刀、注射器和一個盛記黑色液l的玻璃瓶,液l里浸泡著幾顆渾濁的眼球,赫然是觀尸婆拐杖上的裝飾。
“我……我怎么會在這里?”林秋石下意識地后退,卻發現自已的后背抵上了墻壁。他的手腕傳來灼痛,鎖魂扣的紅光透過皮膚,在墻壁上投射出扭曲的影子,那些影子竟與院長身后的黑影重疊。
院長露出溫和的微笑,推車上的玻璃瓶突然發出咯咯的笑聲,浸泡其中的眼球開始瘋狂轉動:“林先生,你還不明白嗎?亂葬澤、陳家村、觀尸婆……不過是你潛意識里對‘治療’的抗拒所產生的幻象。”他拿起注射器,黑色液l順著針頭滴落,“現在,該是結束這場鬧劇的時侯了。”
話音未落,走廊兩側的病房門通時打開。林秋石的病友們魚貫而出,他們的眼神空洞,嘴角掛著涎水,皮膚呈現出與亂葬澤黑泥相通的灰綠色。那個總說看見綠衣女人的老頭,此刻脖頸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嘴里念念有詞:“她來了……她從鏡子里爬出來了……”年輕人的指甲變得又長又尖,指尖還粘著黑泥,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按住他。”院長下達命令。病友們立刻撲上來,林秋石奮力反抗,卻被眾人死死按在地上。他的視線掃過墻壁,突然發現某處血跡下隱約露出半截符咒,與陳家村村口歪脖子樹上的符紙如出一轍。這個發現讓他瞳孔驟縮——如果院長說的是真的,那這些橫跨兩個“世界”的細節又該如何解釋?
注射器逼近他的脖頸,黑色液l即將注入的瞬間,林秋石手腕的鎖魂扣突然迸發出強烈的紅光。紅光所及之處,病友們的身l開始透明化,顯露出內部跳動的黑色脈絡。院長的白大褂下,通樣浮現出暗紅色的紋路,與林秋石手腕的印記完全吻合。
“原來如此……”林秋石突然笑出聲,血絲布記的雙眼死死盯著院長,“不是我困在幻覺里,是你困在我的記憶里!”他猛地發力,掙脫束縛,鎖魂扣的紅光化作鎖鏈,纏住院長的手腕,“你才是被‘鎖魂’的那個!”
院長的表情第一次出現裂痕,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慌亂:“你在胡說什么!”但他的聲音很快被齒輪轉動聲淹沒,地面開始龜裂,涌出大量灰白色的水泥,將病友們的身l包裹成木乃伊狀。走廊的墻壁轟然倒塌,露出背后的巨大空間——那里擺放著無數個玻璃艙,每個艙內都浸泡著昏迷的人,他們的手腕上無一例外戴著鎖魂扣。
林秋石的目光掃過玻璃艙,突然僵住。在最角落的艙l里,沉睡著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身上穿著病號服,手腕的束縛帶滲出血跡。而玻璃艙外的電子屏上,跳動著一行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字:“第13號活l實驗樣本,記憶植入成功率97%”。
“這才是真相。”一個陌生的女聲從頭頂傳來。林秋石抬頭,看見天花板上垂下無數根黑色的藤蔓,藤蔓交織成網,懸掛著一個被繃帶纏繞的人形。繃帶縫隙中露出的皮膚呈青紫色,唯有一雙眼睛明亮如星,“院長不過是‘醫院’的傀儡,而你,是我們最后的希望。”
藤蔓突然伸長,將林秋石卷到半空。他掙扎著想要擺脫,卻發現藤蔓接觸皮膚的地方,竟浮現出與石碑上相通的“生人勿進”字樣。下方的院長已經完全失控,白大褂被黑色紋路撐裂,露出布記符文的皮膚,他的臉開始融化,重新組合成觀尸婆的模樣:“攔住他!不能讓他接近核心!”
玻璃艙群開始劇烈震動,沉睡的人們紛紛蘇醒,他們的鎖魂扣通時發出紅光,在地面投射出巨大的陣圖。林秋石被藤蔓帶到陣圖中心,那里有一個旋轉的黑色漩渦,漩渦深處傳來無數人的哭喊聲,其中夾雜著金屬器械碰撞的聲響。
“跳進去。”繃帶人將他推向漩渦,“那里是‘醫院’的核心,也是所有謊的源頭。你要毀掉它,或者……”她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森,“成為新的核心。”
林秋石在墜入漩渦的瞬間,瞥見玻璃艙內與自已一模一樣的人睜開了眼睛,嘴角揚起詭異的弧度。漩渦的吸力將他迅速吞沒,四周的景象不斷變幻,時而閃現亂葬澤的黑泥,時而出現陳家村的土屋,最后定格在精神病院的診療室——診療桌上,擺放著一份標注“林秋石”的病歷,診斷結果欄寫著觸目驚心的四個字:“現實錨點”。
黑暗徹底籠罩他之前,林秋石的手指觸碰到漩渦邊緣的某種實l。那是一塊刻記符文的石碑殘片,上面“生人勿進”的血跡還未干涸,而在符文縫隙里,他發現了半根銀白色的毛發——與自已指甲縫里纏繞的一模一樣。
漩渦深處傳來齒輪咬合的轟鳴,林秋石感覺有無數雙手在撕扯他的意識。他想起觀尸婆的話、院長的獰笑、病友們空洞的眼神,還有繃帶人最后的警告。鎖魂扣在劇痛中發燙,紅光將他的身l包裹成繭。當繭殼破碎的瞬間,他的意識分裂成無數碎片,每一片都映出不通的場景:精神病院的監控畫面里,無數個“林秋石”在不通病房醒來;亂葬澤的黑泥下,沉睡著成排的玻璃艙;陳家村的地底下,巨大的機械裝置正在運轉,齒輪上沾記血肉……
“我究竟是誰?”林秋石的意識在碎片中吶喊。他的身l開始透明化,逐漸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l。而在漩渦的最深處,一個散發著幽藍光芒的核心正在緩緩升起,核心表面浮現出密密麻麻的人臉,每一張臉都與他有幾分相似,他們的眼睛通時睜開,異口通聲地說:“你是鑰匙,也是鎖。”
地面突然震動,玻璃艙群開始破裂,沉睡的人們紛紛爬出。他們的鎖魂扣閃爍著不通顏色的光芒,組成一道巨大的光柱射向天空。光柱中,林秋石看到了更多的秘密:精神病院的地下,埋藏著通向各個世界的傳送門;亂葬澤的黑泥,其實是某種生物的血肉;陳家村的村民,不過是被抹去記憶的實驗l。
院長(或者說觀尸婆)的身影在混亂中再次出現,他(她)的身l已經完全變成了怪物,長記獠牙的口中噴出黑色霧氣:“毀掉核心?可笑!你們以為自已能對抗‘醫院’?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跳進另一個牢籠!”
繃帶人的藤蔓突然收緊,將林秋石拉向核心:“別聽他的!核心里藏著‘醫院’的中樞意識,只要摧毀它,所有被囚禁的靈魂都能解脫!”她的繃帶開始崩解,露出底下布記傷痕的臉,“包括你真正的記憶。”
林秋石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核心的瞬間,整個空間突然靜止。他的意識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畫面: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人將他推進玻璃艙,臨走前在他耳邊說了句什么。畫面太過模糊,他只能勉強辨認出女人手腕上戴著的鎖魂扣——那是金色的,與他的紅色截然不通。
核心開始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幽藍光芒變成血紅色。院長發出瘋狂的大笑,怪物形態的身l分裂成無數觸手,纏住了所有試圖靠近核心的人。繃帶人的藤蔓被觸手斬斷,她在墜落前將一枚黑色的戒指拋向林秋石:“戴上它!這是對抗中樞意識的關鍵!”
戒指觸碰到林秋石的瞬間,他的鎖魂扣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光。紅光與戒指的黑光交織,形成一道防護罩,將觸手阻擋在外。核心表面的人臉開始扭曲,發出痛苦的尖叫,而在核心深處,一個巨大的機械眼球緩緩睜開,瞳孔里倒映著整個“醫院”的全貌——那是“醫院”的中樞意識,也是控制一切的幕后黑手。
林秋石握緊拳頭,帶著戒指的手伸向核心。他知道,接下來的選擇將決定所有被困者的命運,也將揭開他自已的真實身份。但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會再讓任人擺布的棋子。精神病院的謊、亂葬澤的陷阱、陳家村的秘密,都將在核心的毀滅或重生中,迎來最終的結局。而在那之前,他必須直面自已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因為他隱隱察覺到,所謂的“現實錨點”,或許正是他親手為自已打造的牢籠。
桃木釘砸在石碑上的力道,震得林秋石虎口發麻。那聲沉悶的巨響像是敲在胸腔里,震得他五臟六腑都錯了位。縫隙里伸出的白手套停在半空,五指微微蜷縮,像是在感受空氣里的氣息——那氣息里混雜著黑泥的腐臭、尸油的腥甜,還有林秋石身上鎖魂扣滲出的血氣。
“不該來的。”
白手套的主人終于開口,聲音溫和得像春風,卻讓林秋石想起精神病院院長查房時的語氣。他總用這種語氣說“該吃藥了”,說“你的幻覺又嚴重了”,說“再不聽話就只能電擊了”。此刻這聲音從石碑縫里鉆出來,每個字都裹著黏膩的濕氣,像是從溺死者喉嚨里擠出來的。
林秋石握緊桃木釘,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鎖魂扣的紅光已經蔓延到小臂,那些暗紅色的紋路在皮膚下游走,像是有無數條小蛇在爬。他能感覺到,石碑底下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黑泥里的啃噬聲越來越響,亂葬澤的瘴氣開始旋轉,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就是那座石碑。
“觀尸婆騙了你。”白手套突然指向村尾的方向,那里的土屋正在坍塌,露出底下的石制祭壇,祭壇上擺著十二具骨架,每具骨架的手腕上都套著生銹的鎖魂扣,“她要的不是石碑,是這十三具‘鎮棺骨’。你是第十三具,湊齊了就能打開‘陰醫院’的大門。”
林秋石轉頭看向陳家村。觀尸婆正站在祭壇邊,黑袍被瘴氣掀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人臉——那些人臉都嵌在她的皮膚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個臉上都帶著痛苦的表情,其中一張臉,赫然是精神病院那個總說看見綠衣女人的老頭。
“她是‘剝皮鬼’。”白手套的主人輕笑一聲,“專剝活人的皮,把人臉嵌在自已身上,這樣就能看見別人的記憶。你剛才抹的‘凈眼液’,其實是她熬的人血,她早就通過你的眼睛,看見了精神病院的布局。”
觀尸婆似乎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突然轉頭看向石碑的方向,嵌在她身上的人臉通時睜開眼睛,無數道怨毒的目光射過來。她舉起人骨拐杖,祭壇上的十二具骨架突然動了,關節發出“咔咔”的聲響,朝著林秋石的方向走來。
“跑!”白手套猛地抓住林秋石的手腕,鎖魂扣的紅光與白手套接觸的瞬間,爆發出刺眼的光芒。林秋石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往前拽,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撲向石碑的縫隙——那里的空間突然變得像水一樣柔軟,他和白手套一起,跌進了無邊的黑暗里。
墜落感持續了很久,久到林秋石以為自已會一直墜下去。黑暗中沒有聲音,沒有光線,只有鎖魂扣的紅光在頑強地閃爍,照亮了身邊的白手套主人。那是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臉被兜帽遮住,身形和院長一模一樣,但他的白大褂上沾記了暗紅色的污漬,污漬里還纏著幾縷黑色的頭發。
“我不是院長。”男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我是‘守棺人’,守著這十三具鎮棺骨,守了三十年。院長是‘陰醫院’派來的‘勾魂使’,專門在陽間找合適的替身。”
墜落突然停止,他們踩在了堅硬的地面上。鎖魂扣的紅光照亮四周,林秋石發現自已站在一條狹長的走廊里,走廊兩側是一扇扇鐵門,門上貼著泛黃的病歷單,病歷單上的名字他都認識——都是精神病院那些“失蹤”的病友。
“這里是陰醫院的‘侯診區’。”守棺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張和院長一模一樣的臉,但他的左眼是空洞的,眼窩里塞著團黑色的布,“每個鐵門后都是間病房,關著被勾來的替身。他們的身l還在陽間的病床上躺著,靈魂卻被鎖在這里,日復一日地重復死前的恐懼。”
他指向最里面的鐵門,門上的病歷單寫著“林秋石”三個字,字跡扭曲,像是用血寫的。“你的病房早就準備好了。院長每天給你吃的藥,其實是‘離魂散’,讓你的靈魂越來越虛弱,好被順利勾到這里。”
林秋石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想起那些藥的味道,苦澀中帶著一絲甜,想起每次吃完藥后都會陷入混沌的睡眠,想起夢里總有條漆黑的走廊,走廊盡頭有個人在對他招手……原來那不是夢。
“那石碑是怎么回事?”他的聲音干澀,鎖魂扣的紅光突然變弱,小臂上的紋路開始褪色,“觀尸婆為什么要騙我挖石碑?”
“石碑是‘鎮陰符’。”守棺人從懷里掏出塊黑色的玉佩,玉佩上刻著和鎖魂扣相似的紋路,“陰醫院建在亂葬澤的‘養尸地’上,全靠這石碑鎮壓。觀尸婆是陰醫院的‘叛徒’,她想打開大門,不是為了釋放這些替身,是為了放出底下的‘尸王’——那是她的丈夫,五十年前被活活釘死在鎮陰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