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資金用途。”
“……比如,隨遷子女入學難,入學需要根據地方政策辦理很多證件,需要大量從城市往返老家的車費,那么農民工就可以申請志愿者幫忙,咨詢政策解讀,并申請車馬費……”
“……比如,隨遷子女融入城市生活,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需要提供心理咨詢甚至法律援助……”
“……比如,農民工進城打工之前,可以用這筆資金,組織大家重視政策、學習政策、解讀政策、了解政策。”
“很多時候,農民工不去尋求幫助,僅僅因為他徹頭徹尾的茫然,不知道有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因此,面向農民工的培訓,并非作深度解讀,而是編成小故事、順口溜,田間地頭,把知識掰開了揉碎了塞進他的腦子,比如——”
“農民工張三和李四都喜歡寡婦王小鳳,王小鳳擔心自己的隨遷女兒,于是張三和李四為了討寡婦歡心,想辦法幫她的孩子辦學籍,那么都需要哪些手續呢……”
現場哄笑起來。
小記者笑得眼淚都冒出來了。
講完,羅璇揮舞拳頭,咬牙切齒:“我們的目標是——你!只需要!模糊地知道!有這么回事!遇到問題的時候!就!回來找我!不用你懂!”
現場響起一片善意的笑聲,又漸漸響起掌聲。
掌聲一個傳一個,連綿成勢,最終匯聚作一處,如羅桑河水翻滾,如驟雨拍打在河面,滾滾而至,經久不衰。
小記者邊笑邊拍手:“這個沒得說,這是真在一線干過,是真和農民工打過交道。”
老記者感慨:“務實,多么重要。人啊,還得扎根在一線,扎扎實實地做實事,提出來的辦法才不懸浮。你說那些大道理,說破了喉嚨,誰聽呢?那些大道理,是講給大眾聽的嗎?”
小記者歪鼻子:“才不是。我看啊,那些人講的大道理,都是說給上頭聽的,他們的頭昂得高高,從來都沒往下看過一眼。”
羅璇在臺上說:“下面請具體負責人上臺,講解細則,并接受公眾監督。”
“來活了,拍吧。”老記者說。
小記者抬起頭。
……
忽地,她指著臺上說:“那個,不是上次工人占了羅桑廠,挺身而出去爬墻的人嗎?”
張東堯穿著一件白襯衫,在燈光下,亮得刺眼,白得嚴肅。
“他,我記得他。”小記者輕聲說,“當殘疾工人和退休老工人躺在地下,喊著和廠子一起死的時候,這個小伙子從他們之中穿過,未曾向地下的人看哪怕一眼。他似乎不關心普通人,也不憐憫老人和殘疾工人。”
老記者注視著張東堯。
沉默了很久,他說:“但他依舊在這里。他依舊守著這個縣,為工人做事,為農民發聲。”
“師傅,您是想說,論跡不論心嗎?”
“我想說,人是有很多面的……人也都是會變的。”老記者說,“一線工作難做,我們不是他,我們要少一些苛責,多一些寬容。”
臺下,有人質疑張東堯:“張博士,你是博士,天然是社會精英,您的履歷太過耀眼,可以很容易地去社會上找一份高薪的工作。那么,您會長久地留在羅桑縣,來負責推動這件事嗎?您有過基層一線的工作經驗嗎?您知道農民工隨遷子女工作具體該如何開展嗎?我們應該如何信任你,能善始善終地把這筆錢用到位、把這份不賺錢的工作盡職盡責做好呢?”
“張博士,我們并非對您有意見,我們只是必須履行公眾監督職責。”
張東堯坦然道:“我不會半途而廢,也沒人比我更合適這個項目。這個項目,是我自己主動爭取的,佐證材料有相應幾次會議的發紀要,以及內部競聘的公示。程序與流程合規透明,歡迎公眾監督。”
“您爭取這個機會,是為了給您的履歷貼金,從而走仕途嗎?”提問的是南方系的記者,異常犀利,“您有私心嗎?”
張東堯靜默了幾秒鐘。
“有。”他說。
現場嘩然。
“您的私心是什么?”記者追問。
“因為我自己就是農民工隨遷子女。”張東堯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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