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雪災一事,羅璇終于懂得人心難測。她看著羅玨,明白了。
羅璇先是憤怒。異常憤怒。旋即被濃重的悲涼吞沒。事實上,她自己遭遇工人的誤解時,并未感覺多痛,但當事情發生在大姐身上,這種痛苦與悲涼,竟要比自己身上濃重一千倍、一萬倍。
“疼不疼?”她問。
羅玨轉頭看向無邊的夜色。
“疼,當然疼。太疼了。”她的聲音依舊清淡,“媽總說,人各有因果,不要干涉別人的因果。可我總是愚蠢,求不得,也要求,執念太重。所以這就是我的因果。”
“大姐,你別這么想,這不是什么命運的警告,你只是單純撞破了頭……”
“我是為了我自己。”羅玨苦笑著打斷羅璇,“既然我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你說得沒錯,有問題的是老鄭,不是小妹。同樣的,有問題的是王經理,不是工人們。”
羅璇注視著羅玨。羅玨很瘦很瘦,似乎愈發的瘦了。她清瘦的身體坐得筆直。
大姐一貫剛直。雖說過剛易折,但對于這樣的人來說,或許折斷,也比彎腰強上百倍千倍吧。
只是。
羅璇從未這么憤怒過。
“你知道我雪災的時候,試圖幫助人,最后被人誤解。”羅璇強行壓抑著自己的聲音。
“是。”
“如今你重復著被誤解的命運。”
“是。”
“即使這樣,你也要繼續做下去。”
“是。”
“我不明白!”羅璇終于脫口而出,“難道這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你的責任?哪有那么多責任?你為什么要把別人放在自己前面?你管這個、管那個,能不能先管管你自己啊?”
“我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我自己。”羅玨悵然道,“我還是會告訴大家真相。不是為了他們好,不是為了正義。而是因為,如果我閉口不,我會覺得自己是個懦夫,自己如此虛偽,我這輩子都會備受折磨,我會懷疑我的堅持、我的理想與抱負,我會失去自信。”
“我是狀元。我是羅桑縣的金鳳凰。我不能失去自信。”羅玨說。
羅璇用力揪住袖口。
“我這輩子,從來沒做過金鳳凰,我根本聽不懂。”羅璇用力說,“大姐,你總是、你總是這樣!為什么你總堅持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是鳳凰也好,是草雞也好,難道你就不是你了嗎?為什么你不能讓自己活得舒服點?”
“什么叫活得舒服?”
“一口一口吃飯,一天一天過日子。看看一朵花怎么開,水流向何處,風又是如何吹,而太陽暖洋洋地照在我們身上。”
羅玨看著車窗外的夜色。
“大姐,人生就像現在這樣,夜里行船。”羅璇懇求,“你以為人有選擇嗎?除了必死的結局之外,其實人什么都控制不了,什么都抓不住,我們只能努力過好每一天。你去追求那些——什么理想——什么抱負——毫無意義!大姐!想辦法過好每一天才是真正的意義!”
羅玨輕輕吐出一口氣。
“那是你的意義,不是我的。”她簡單地說,“我沒辦法那么活。”
羅璇突然從心底涌起一股空蕩蕩的、宏大的悲哀。不止為了大姐。而是為了這個世界上,無可避免的,有這樣一群人存在。
她開口,卻發現自己聲音有些哽咽:“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聰明!我討厭你們這些聰明人!你們這些聰明人總是自討苦吃!”
“那這就是我的命。”羅玨悵然。
“大姐——”
“你不用說了。”羅玨倔強地打斷她,“我知道怎樣能過得舒服,但我就是不想那樣過。如果我那樣過了,我就會變成另一個人——羅玨會變成一個陌生人!那樣的羅玨,還是我嗎?我和死了又有什么區別?我不想親手殺了我自己。”
羅璇張了張嘴,什么都說不出來。她看著羅玨倔強的面孔。
大姐總是這樣。她認定的事情,就根本不會回頭。
哪怕撞得頭破血流。
“你不必再勸。”羅玨說,“我想活著,不想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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