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璇心想,自己滬飄生涯,就這么匆匆忙忙地戛然而止。沒有紀念儀式,沒有溫馨話別,只有一個猝不及防的夜,和提著大包小裹的自己,有一點狼狽,有一點悲壯,還有因渺小狼狽個體居然感覺悲壯所導致的,一點滑稽。
又渺小又悲壯,想必此前千千萬萬滬飄前輩離開上海的時候,也是這等感受吧。
她是城市的宏大敘事下一個微不足道的注腳。
羅璇注視著巨大而沉默的城市,又抬起頭,看著月亮。
此時此刻,為了能夠第二天一早就給羅桑廠供料,羅桑縣大大小小工廠正連夜開工,整
個羅桑縣燈火通明。羅桑廠產出的衣服,又沿著無數條蜿蜒的公路,像血管一樣,傳輸到世界各地,有一些會貼上矜貴的logo,陳列在纖塵不染的專賣店里,最后被高價購下,三番兩轉,飛機輪船,最終出現上海的街頭,構成奢侈的景觀。
羅桑縣的月亮總是黯淡的。
上海的月亮也并非明亮。
微風吹拂,羅璇注視著月亮,想起老家的小調。
命運茫茫白水,人生散落其中,如夜行船。每個人都如夜里行船,不知自己將去向何方,不知前方將是怎樣的生活。
“你真就這樣離開上海了嗎?”羅玨問,“你和祝峻……他后來沒再找過你?”
祝峻啊。
祝峻當然沒再找過她。
羅璇惘然道:“大姐,有時候我會覺得,其實你和祝峻,才是一路人。”
羅玨沒有否認:“某些方面,我和祝峻是同類。所以我能猜到他的想法。”
“祝峻應該喜歡你,你們才是同類。”
羅玨嗤笑:“祝峻這樣的人,絕對不會喜歡我,我也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
“所以祝峻才喜歡我,對嗎。”羅璇說。
羅玨沒說什么。
即使大姐不說,羅璇心里也清楚,祝峻就是這樣的。
他的生命里,自我永遠是第一位的,緊接著是社會的榮耀。至于剩下的,親情,愛情,友情,婚姻,家庭,等等等等,全部捏在一塊,也不過占小小的一個格子。
這樣的人,永遠為目標明確,永遠力爭上游,永遠為自我而活。
想到小妹的臉,想到這段時間的經歷。
羅璇發現自己完全可以理解祝峻。她想到祝峻的時候,心里很平靜,沒有怨憤,也沒有不甘。
“他條件好,但你……算了,你做不到。”羅玨說,“和這樣的人做終生伴侶,需要你很多犧牲與付出。”
“除了那張勞動合同,和他在一起,我倒沒覺得自己付出過什么。”羅璇客觀地說。
“現在不付出,未來也要付出的。你以為婚姻是談戀愛?婚姻里,全是細細碎碎的小活,婚姻就是尿漬的馬桶壁誰看不下去誰去刷,小孩每日誰接送,就算請了育兒嫂和保姆,誰去請誰去管誰去教?難道祝峻會有時間做這些?”
羅璇搖頭:“你想到太遠去。”
“祝峻為什么沒再找你?”大姐輕聲說,“你現在做工廠,剛剛起步,就已經這么忙,那以后豈不是更忙?他也忙,你也忙,這個家怎么辦?權衡利弊,他喜歡你是一回事,真和你結婚又是另外一回事。”
羅璇從未從這個角度去想過。
“倘若二十年后,等你們四十、五十的時候,或許對人生有不一樣的看法。但此時此刻你們都在向前看,你們的時機不對。你做不到,他求不得,你們兩個不合適。”
羅璇注視著夜空。
“算了,都過去了。”她最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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