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歸寧(下)
吃飯的時候,顧氏一家人都出來了。
如今玉儀先是魯國公府的六夫人,然后才是豫康公主的外孫女,跟顧家的親戚關系反倒靠后了些,府里下人的態度更為尊敬。從前最多只是沒把表小姐服侍好,挨幾句訓斥,如今若是出了差池,那就是怠慢了魯國公府的人了。
吃飯的時候,徐月嵐照舊站在跟前吩咐調停。
玉儀今兒回門過后,除了每天的晨昏定省,以后每次一起吃飯的時候,也得這么服侍婆婆,因此留心看了看——小湯氏就比自己大十幾歲,等她老了不在,自己也是一個老太婆了,還真是不好熬出頭啊。
顧明芝在旁邊戳了戳她,低聲笑道:“就吃個飯的功夫,也要想啊。”
玉儀愣了一下,才領悟過來是說自己在想某人,笑了笑,朝對面看了一眼,——羅熙年正在和舅舅談笑風生,旁邊的表哥顯得有些沉默寡。
“喂……”顧明芝附耳問道:“他對你好不好?”
玉儀心念一動,湊近壓低了聲音,忍住笑意道:“聽說他和容二兩個人很熟,你快點嫁到平昌候家去,到時候不用問我也能知道了。”
顧明芝先還一本正經聽著,聽到“容二”,又是什么“快點嫁過去”,頓時反應過來是在取笑自己,不由暗暗捏了一把,“好哇,你這個丫頭皮癢了。”
玉儀被戳到了癢癢肉,忍不住輕輕笑了一聲。
惹得對面的羅熙年看了過來,問道:“什么笑話這么逗樂?說出來大家聽聽。”
玉儀當然沒法當著眾人說,只是含混應道:“幾句閑話。”
“是笑話,好笑著呢。”顧明芝卻不肯放過她,一臉我要報仇的得意之色,朝羅熙年笑道:“她這會兒不好意思說,回頭單獨告訴你。”
李氏蹙眉道:“別胡鬧,有客人呢。”
顧明芝低頭吐了吐舌,又看著玉儀抿嘴一笑。
徐月嵐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羨慕——因為父親立場不堅定丟了官職,家里的情勢急轉直下,并且大姐夫廣寧郡王也受了影響,連累的姐姐不好做人。說起來,自己已經好久沒看見姐姐了。
再看丈夫一聲兒不吭的,分明是對表妹嫁給他人不能釋懷,今兒表妹夫來了,居然連個寒暄客套都沒有——想到這里,心里忍不住有點生氣,又因膝下空虛,更覺自己累死累活沒意趣——
可惜命已經是這樣了。
“表嫂,是不是哪兒不舒服?”玉儀說話間,瞧著徐月嵐的臉色不大好,可她畢竟是高門大戶出身,豈有當著客人擺臉子的?想來是身體不適了,說道:“是不是天太熱中暑了?快坐下歇歇。”
顧明芝也道:“大嫂你不舒服就別站著了。”
“沒事。”徐月嵐倒是突然醒過神來,——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什么啊?都已經是顧家的媳婦了,不管丈夫好不好,娘家得不得勢,日子都是一樣沒法改變。
居然當眾走起神來,回頭更加讓婆婆不滿意了。
李氏掃了一眼,說道:“不舒服就先歇著。”
徐月嵐嫁進顧家有些時日了,對婆婆的口氣頗為了解,知道她這是不高興了,哪里還敢順著桿子去歇息?趕忙笑道:“沒事,好好的呢。”到底還是盡職盡責,伺候著長輩和客人用完了飯。
玉儀下午就要回去,顧明芝便拉了她去屋里說話。
兩個姑娘家能有什么話要說?況且顧明芝是從小含金湯匙長大的,幾乎沒受過半分委屈,便是有一些小煩惱,在玉儀眼里也算不上什么。
因此東一句西一句,兩個人閑閑的說著家常話。
“小姐?”一個小丫頭在外面喊話,說道:“方才大奶奶身子不適,讓府里的大夫過去瞧了,說是有了兩個月的喜脈!”
“喜脈?”顧明芝愣了愣,繼而興奮起來,“這可是大喜事啊!”拉了玉儀,“一起過去,咱們也好跟大嫂道個喜。”
外祖母家要添新丁了?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重孫長大,外祖母一定很高興,玉儀自然也是高興的,笑道:“可惜來得匆忙,只有等回去再補賀禮了。”
顧明芝拉著她一面走,一面道:“你又不是神仙,還能算著誰家有喜事不成?管他什么禮不禮的,只要人親自到了就是情分。”
玉儀笑道:“你說的很對。”
徐月嵐換了一件姜黃色的交領短襖,底下是一襲軟綢的多褶儒裙,臉上神色都比先前柔和了幾分,見人進來起身道:“快請坐……”
話音未落,李氏便在旁邊急道:“哎呀,都說了不能猛地起身了。”
丫頭們趕忙上前攙扶,小心翼翼的讓徐月嵐坐下,一副輕拿輕放的樣子,好似主母是一件易碎品。
徐月嵐有些尷尬,勉力笑道:“娘你別擔心,我知道了。”
李氏“嗯”了一聲,又道:“小心肚子,頭三個月是最要緊的。”
玉儀冷眼瞧著,表嫂在顧家的日子似乎不太好過,或者說做媳婦的都是如此,即便懷孕了也得看婆婆的臉色——不過母憑子貴,表嫂若是能夠一舉得男,今后說話也會硬氣一些了吧。
李氏回頭看了看,對女兒道:“看過就行了,你一個姑娘家別呆在這兒。”又掃了一眼玉儀的肚子,再看兒媳時的眼神便柔和了不少。
玉儀其實是瞧見了,只是假裝不知,朝徐月嵐笑道:“今日來得匆忙不曾備禮,身上的東西又不合適,等回頭再送過來。”
徐月嵐含笑回道:“都是一家子的親戚,不用客氣。”
李氏又朝丫頭問道:“你們大爺去哪兒了?讓找個人半天也找不到,自家媳婦都有身孕了,還不知道早點回來。”
顧明芝笑道:“哥哥又不知道嫂子有喜了。”
玉儀覺得自己在這兒有點多余,又客套了幾句吉利話,讓徐月嵐好生養胎,便微笑著告辭回去了。
回了羅府,玉儀便讓人去準備賀禮。
彩鵑按她的吩咐出去交待了,折身回來嘆道:“若是夫人能沾一沾喜氣,也懷上就好了。”不過又是發愁,“聽說婦人年紀太小的,不好……”覺得底下的話不吉利,便止口沒再說。
玉儀猜得出她要說的話,只是想一想都覺得有些荒唐,——自己這具身體實在太過稚嫩,勉強承受魚水之歡還可以,但是生孩子……,簡直就是拿命去博,而且還是希望很小的那種。
古代可沒有剖腹產,萬一卡殼就是一尸兩命。即便是自己運氣好,有那個命把孩子生下來,估計也會元氣大傷,沒準兒活不了幾年撒手走了。
年幼失去母親庇佑的孩子會如何?——如果是女孩兒可以參考自己,如果是男孩兒可以參考羅熙年,不對……,他上頭好歹還有一個哥哥。即便哥哥不在了,還有一個嫡親的親嫂嫂,再者他自己也慢慢長大了。
玉儀想說這兩、三年都不打算懷孕,又不忍讓丫頭們徹底失望,于是懶得多說,沒接話只是閑閑的做著針線——手藝雖然不是太好,但簡單普通的衣服還是能做的,打算給羅熙年做一套貼身衣褲,不論好不好總是一個心意。
羅熙年從外面進來,看見小妻子手上飛針引線的,頗有幾分賢婦的樣子,不由笑著趣道:“你會不會?別扎著自己的手了。”
玉儀笑道:“扎了手就可以偷懶了。”——想提孔家的是卻不好開口,有些事心下明白就好,說破了反倒有些不美,哪有做女婿的為難岳家的?只是他的恩情,自己卻是牢牢記在心里。
“好一個懶婆娘。”羅熙年見是給男人做的衣服,心情愈發好了,又見玉儀看著自己不說話,干脆把臉湊近了些,問道:“是不是怎么看也看不夠?”
玉儀原本有些心情低沉,被他逗得一笑,“是,真是羅婆賣瓜……”
話未說完,便被對面的人捉住了手,放在臉上摩挲,羅熙年嗓音低沉,帶著些許的味道,“你的夫君不光看著不錯,摸起來更是滑不溜丟的,不信你試一試。”
“小心針!”玉儀趕緊扔了手中的活計,迅速推到了一邊,又側首瞧了瞧,彩鵑早就沒個影兒了。
羅熙年見她連彩鵑也避諱,好笑道:“你還真是膽小啊。”
玉儀有點汗顏,這根本就不是膽小好吧,而是對當著外人親熱不習慣,沒法把活生生的人當做一個物件。
這一點,古代的男人們倒是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