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遙遠說。
“待會你就知道了。”譚睿康說。
“去哪去哪……”遙遠無聊地問道。
譚睿康像個猴子,樂呵呵地開車,說:“別鬧,不摸耳朵,待會就知道。”
遙遠道:“都開三個小時了好嗎!”
譚睿康道:“馬上就到,別急……”
車拐下高速,遙遠道:“去羅浮山嗎?”
譚睿康迷茫地看著外面的路型,說:“修路了?怎么跟上次走這條路不一樣了?”
譚睿康搖下車窗,朝外面問路,說:“美女,請問一下這條路不是可以回深圳嗎?我上周才從這里過,怎么不能走了?”
女孩道:“是呀,帥哥,昨天臨時封路了。”
遙遠真是沒脾氣了,譚睿康忙道謝,縮回車窗里,天都黑了,他們還在高速路上轉,遙遠道:“要回深圳嗎?你不會跟著大巴走啊——!”
譚睿康打方向盤,看表,不住念叨道:“糟了糟了,時間對不上了……”
遙遠哭笑不得,說:“回深圳過生日嗎?”
譚睿康笑道:“對,得加快速度,不然太晚。”
奧迪開得風馳電掣,遙遠又炸毛道:“小心追尾啊——!”
譚睿康要怎么給自己過生日?回去請上一群同學,開party?嗯這樣也不錯,很有心了。
不過被他猜到,就少了點驚喜。
遙遠想起上次聽游澤洋說的那個笑話,某女員工給公司老板慶祝生日想給他個驚喜,結果老板洗完澡一絲不掛沖進房間,發現里面滿屋子員工捧著蛋糕的故事。
他寧愿和譚睿康兩個人一起過,小時候喜歡熱鬧的興頭過了,請那么多人做什么,不如二人世界來得溫馨。他不太喜歡今年的生日禮物,也不喜歡在自己的生日去應酬同學。
話說回來,譚睿康只要不談戀愛,他們天天都是二人世界。
但譚睿康真的能一輩子不談戀愛不結婚么?那不可能,遙遠自己不結婚沒關系,譚睿康卻是一定要結婚的。老家三代單傳,剩下譚睿康這么棵堅韌的獨苗,怎么可能不結婚?不傳承香火,以后也無顏去見九泉之下的祖宗。
就算譚睿康不結婚,遙遠也要催著他去結婚,他慶幸譚睿康沒有喜歡上自己,變成同志,否則遙遠的罪孽就實在太深重了。
公司里的員工們剛來時還好奇他們兩個男人住一個房間睡一張大床,后來譚睿康解釋了是有血緣的兄弟,員工便覺得沒什么特別的了,畢竟誰也想不到亂倫上去。
但以后呢?等譚睿康結婚了,遙遠就要跟他注意保持距離了,他總是反復告訴自己譚睿康很愛他,但無論如何自我催眠,他都知道譚睿康不可能喜歡他。
結婚就像個定時炸彈,滴答滴答的聲響越來越近,前幾天他在看南康白起的《我等你到三十五歲》,浮生六記里描述里的幸福場景猶在昨天,一眨眼近四年過去,他的男朋友要去結婚了,南康也分手了。
遙遠看得心有戚戚,但如果換到自己身上呢?他想了又想,心里又覺得說不出的羨慕南康,畢竟那一對曾經彼此相愛。
而他自己,這輩子連譚睿康一分鐘的愛都沒得到過,他寧愿要這樣的生活一天,然后出走也好流浪也好,剩余的時間都自己度過。
天完全黑了下來,全城燈火璀璨,譚睿康去停車,遙遠發現這是三中附近,在這里請客?已經快九點了。
“先吃飯,餓了。”譚睿康笑道,帶著遙遠去快餐店,亮出十萬的手表看了一眼。
沒有請客?遙遠的心情又好了起來,還是二人世界,不錯。
這還是他們上中學時天天來吃的快餐店,已經好多年沒來過了——足足六年。
“你吃窩蛋牛肉飯,我咸蛋三寶飯。”譚睿康點了菜。
“你肝不好。”遙遠蹙眉道:“別吃有燒鵝的,吃苦瓜炒牛肉吧。”
譚睿康道:“沒關系,今天想嘗嘗,吃一點無所謂。”
好吧,遙遠點了菜,看著周圍的桌子,晚上來吃的人很少,嘉旺快餐店都是在做學生生意,他還認得出那張桌子是以前他們的專位,每天都坐同個位置,他,齊輝宇,林子波三個人一桌。
隔壁還坐張震和他老婆……后來高中的時候,他和譚睿康出來吃,就習慣換了個位,坐在現在這里。
遙遠依稀能看見還在念初中的自己與朋友們在那張桌子旁打打鬧鬧的場面。
譚睿康又出去買了兩杯奶茶過來,給遙遠戳吸管,遙遠笑道:“你在緬懷學生時代么?”
譚睿康搖頭唏噓道:“一眨眼就離開六年了。”
遙遠點了點頭,確實很有回憶的味道。
他們吃了晚飯,喝著奶茶出來,遙遠道:“現在去哪?”
譚睿康不去開車,說:“跟我走。”
兩人走過校園外的道路,遙遠抬頭看車站,一切都如此熟悉,初冬的玉蘭樹光禿禿的,晚自習下課,整個學校熄燈,連高三的學生都走了。
“這里這里。”譚睿康道:“爬進去……”
遙遠已經有兩年沒鍛煉了,爬了半天爬不上去,譚睿康躬身撐著膝蓋,在下面墊他,讓他踩著自己的背上去,兩人慢慢爬過圍欄,譚睿康又提醒道:“別扭到腳。”
遙遠呼啦啦落地,譚睿康把文件包摘下來,遞進欄桿里,自己開始爬圍欄。
“你還帶個公文包出來干嘛。”遙遠道。
“順便就帶上了。”譚睿康說:“注意保安,別功虧一簣。”
兩人像賊一樣,潛進操場里,保安拿著手電筒過來巡,譚睿康忙把遙遠推到墻邊,兩人擠在一起躲著。
跟打野戰一樣……遙遠心里砰砰跳。
漆黑一片的夜晚,連體育場的燈都熄滅了,四處靜悄悄,有種恐怖的靜謐。
遙遠道:“你要做什么……”
譚睿康說:“回來看看,走。”
他牽著遙遠的手,他的手掌大而溫暖,手指頭頎長,遙遠的心跳得十分劇烈,不知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動情,他們一路朝教學樓跑,就像在玩捉迷藏游戲一樣,躲躲停停,譚睿康輕車熟路,爬上欄桿,又拉著遙遠翻上二樓。
“會被當成賊抓起來的!”遙遠說。
“噓。”譚睿康作了個手勢,他們上了三樓,學生時代熟悉的無數回憶撲面而來,遙遠靜靜地在走廊上走,想起了許多事情。
譚睿康道:“哥先去尿個尿……在這兒等會。”
說著跑去廁所,遙遠樂不可支,背靠教室的墻壁,朝著天空的月色坐了下來。δ.Ъiqiku.nēt
月光悠悠灑在走廊上。
過往的回憶在他的腦海中穿梭,下課時的追逐喧鬧,一群男生勾肩搭背地趴在欄桿上看操場,呼朋引伴地去上廁所。晚自習下課后分煙,騎自行車。
一切都如此靜謐而美好,他的耳邊仿佛仍能聽見教室里有人在喊“牛奶仔!作業借我看看!”的聲音。
但許多事過去了就沒了,再留戀也回不到過去,遙遠有點后悔沒把學生時代的生活拍下來,只有幾張畢業照。
“來了。”譚睿康過來,與他并肩坐在走廊里,背靠墻壁,對著外面的夜空。
遙遠倚著他的肩膀,說:“這里現在還是初三?”
譚睿康看了眼牌子,說:“改成高二了。你記得以前班主任老來巡么?”
遙遠笑道:“記得,女鬼是不是經常來看咱們班政治課紀律。”
譚睿康笑道:“對對對,你老和雞雞說話,她總是讓我提醒你上課別說話。”
遙遠無奈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來吧。”譚睿康起身,朝教室里張望,繼而用手指頭摸了摸鋁合金窗。
遙遠:“?”
譚睿康:“進去看看。”他手指把鋁合金撥開一條縫,繼而小心地打開。
遙遠:“!!!”
譚睿康說:“這個窗子九年前就鎖不上,現在還是鎖不上。”
遙遠:“……”
譚睿康敏捷地翻了進去,課桌少了些,又朝遙遠笑道:“這個班人比以前咱們班的少。”
“嗯。”遙遠也翻了進教室,說:“這個位置你以前坐的。”
難怪,譚睿康以前就坐的靠窗位,難怪知道這個窗子鎖不上!
對面大樓的燈照了進來,寧靜的夜晚,教室里帶著夢境一般的光,遙遠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來,書桌旁還掛著個小垃圾袋,桌子上畫了些奇怪的東西,抽屜里整整齊齊,應該是個女生坐了。
譚睿康走上講臺去,把公文包放在講臺上,說:“咳,現在開始上課。”
遙遠還在看抽屜,一個小粉筆頭飛過來,打在他腦袋上。
譚睿康說:“趙遙遠同學,注意聽課,別走神!”
遙遠從抽屜里拿出一支筆,一個本子,把手放到桌子下,學譚睿康的聽課姿勢,呵呵呵地笑道:“老師好!哦——”
黑板角落里寫著值日生名字,譚睿康去把它擦了,拿粉筆畫了只猴子,遙遠笑得趴在桌上直抽。
“現在開始考試。”譚睿康煞有介事地打開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答題。”
遙遠:“?”
譚睿康把文件發下來,遙遠起身接了,一大疊申請表,股東名單,跑腿的事譚睿康全辦好了,就等遙遠簽字了。
遙遠笑著簽上字,譚睿康說:“答完就交卷了,接下來是第二份。”說著又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大本子,一張表。
遙遠交卷,拿了大本子——房產證,表格是簽名確認抵押貸款已還請。
遙遠:“!!!”
“你什么時候去辦的!”遙遠笑道:“你太利索了!”
譚睿康道:“嚴肅點,快點答題,時間不夠了。”
遙遠笑著簽字,交回給他。
譚睿康道:“下一份。”
遙遠:“還有?”
譚睿康從文件包里掏出第三份文件遞給他,只有幾張紙。
遙遠就著窗外對面大樓的微弱燈光看打印內容。
乙肝兩對半,結果用筆圈了起來——小三陽轉陰。
肝功能常規,全部正常。
檢查表最下面還有手寫的家屬簽字確認欄,旁邊畫著只微笑的大猴子,寫著“弟,生日快樂。”
遙遠登時松了口氣,眼淚都快出來了,這真是他最想要的生日禮物,再多錢也買不到的生日禮物。
“太好了啊啊!”遙遠沖上講臺去抱譚睿康,心情簡直無法形容,他這些日子最擔心的事情終于解決了,不用再提心吊膽這個擔驚受怕那個,不用再怕病情變嚴重,也不用再怕某天譚睿康就突然離他而去。
“太好了,太好了——!”遙遠語無倫次,抱著他大叫,譚睿康笑著拍了拍他的背,喜悅之情無法形容。
“打疫苗了嗎?”遙遠道。
譚睿康道:“打了。”
遙遠道:“真是太好了,感謝老天……”遙遠眼眶都紅了,揉了揉鼻子,坐回位置上仔細看檢查報告,說:“以后還是要注意作息,半年查一次,避免復發。”
譚睿康靜靜地看著他,許久后說:“弟,應該是你帶我去看的那個中醫,開的藥有效。”
“嗯。”遙遠抽了下鼻子,手背抹眼淚,說:“那位老醫生很出名,治好過很多人……回去要去給他送禮感謝他,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都怕死了,經常睡不著……”
譚睿康眼里全是眼淚,也揉了揉鼻子,說:“后面還有,繼續答題。”
遙遠心想還有?朝后翻了一頁。
上面半張是個喝酒合同,還印了譚睿康的身份證復印件上去。
今將應酬、喝酒權宜一應轉讓予總經理譚睿康。簽字:____
下面半張印著遙遠的身份證,寫了六個大字:“永久飯票合同”。
即日起允許乙方白吃白喝,好吃懶做,不用再干活,錢照領,要多少給多少,三頓吃到飽,保證有大房子住,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看客戶臉色,有效期:一萬年,本合同無法作廢。
甲方:譚睿康乙方簽字:_______
備注:生日快樂
遙遠登時哈哈大笑,笑得不住拍桌子,譚睿康也樂了,催他快簽名,遙遠把名簽上去,又按著譚睿康揍,說:“你不能一個人把酒哈哈哈都給喝了……等下酒精肝更麻煩……”
譚睿康笑著到處跑,說:“以后都我喝了!你不許再喝!我去把咱們的公司喝到上市!全交給哥!”
這個霸王合同只有一份,遙遠把它珍而重之地收起來,和譚睿康離開學校,黑板上還留著那只大猴子。
當夜他們回家睡,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茶幾上還放著個蛋糕,上面有個小卡片,遙遠知道肯定是趙國剛來過了,譚睿康今天和自己在一起,不可能去訂蛋糕。
他們把蛋糕吃了,家里收拾得很整齊,還換上了新窗簾,遙遠有點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