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睿康被帶進客房里,遙遠想說點什么卻又沒那膽子,感覺和做夢似的,家里竟然就這樣多了個陌生人。
趙國剛朝兩人說了些好好相處之類的話,自然大部分都是對遙遠說的,遙遠很清楚這個老爸的脾氣——私下里怎么鬧都行,外人面前絕不能讓他丟臉。只得點了點頭,回房間去玩游戲。
于是譚睿康就這么住下來了,趙國剛在外面打電話,聯系一個在區教育局上班的朋友,請他開了條子,打算明天帶著譚睿康去校長家坐坐。遙遠玩起游戲心不在焉,豎著耳朵聽外面動靜,同時心里揣摩他會去念什么學校。
一中三中不可能,外國語實驗中學……簡直是做夢。鄉下初中的教育程度放在這個移民城市,頂多也就是讀個普高的水平,普通高中大學重點本科升學率只有3%~5%,遙遠的學校則是重點中學,初中到高中部尖子班學生直升,一個年級三百多人,考上前三批的接近95%。
小升初的時候遙遠很下了一番功夫,既請家教補課又找教育局批條子,最后還花了三萬擇校費才勉強擠進尖子班。
幸虧遙遠自己爭氣,從小便好強虛榮,又有點小聰明,初中兩年不僅沒被甩開,反而追進了年級前十,平時玩歸玩,表面一副從不學習的模樣,回家卻花了更多的功夫苦讀。
遙遠的游戲gameover了好幾次,便把電腦關了,把下午買回來的書拿出來,趴在床上翻幾米的畫冊,耳朵始終監聽著外面。聽到趙國剛讓譚睿康這幾天在家里復習,還要去考試……趙國剛說到一半電話響了。
房門推開,遙遠不耐煩道:“你敲門可以嗎!”
趙國坐到床邊,問:“寶寶,在看什么?”
遙遠臉上一紅,趙國剛已經很久沒叫過他的小名了,母親的回憶已模糊了許多,趙國剛的“寶寶”叫得恰到好處,令他滿肚子火消了。
“你尊重一下別人的隱私權行不行?爸!”遙遠像個刺猬。
“什么是別人的隱私權?”趙國剛道:“別人?你就算八十歲了還是我兒子,幾米的書?”
遙遠隨手把書合上,那是一本《月亮忘記了》,幾米正當紅,鋪天蓋地全是他的畫冊。趙國剛翻了翻,不懂有什么看頭,遙遠說:“那家伙讀什么學校?”
趙國剛臉色一沉,說:“叫他哥哥,怎么能這么說話?”δ.Ъiqiku.nēt
遙遠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趙國剛說:“還要看他的考試分數,爸晚上要出去,你帶你睿康哥出去吃晚飯,順便去超市里買點東西。衣服晾一下。”
“哦——”遙遠道:“少喝點酒。”
趙國剛摸了摸兒子的頭,起身走了。
遙遠翻了一會畫冊,出去看到譚睿康在房里收拾自己的東西,那本來是個傭人房,狹小只能擺一張床,一張書桌。遙遠家請過幾次保姆,小時候保姆不盡責,來了偷吃偷用不說,克扣遙遠的零食帶回家給她兒子吃,換了一個還會掐遙遠。換來換去,保姆就像走馬燈一樣,來了又走,有的太懶,有的太笨,遙遠上初二時嫌家里多了不認識的人心煩,趙國剛就不再請了。兩父子輪流做家務,大掃除的時候請個鐘點工,隨手收拾一下就完了。m.biqikμ.nět
“我爸出去了。”遙遠穿過走廊去浴室里開洗衣機,已經洗好了。
譚睿康在房里說了幾句什么,遙遠聽不清,遂不搭話,他把衣服拿出來,發現上面粘著碎紙與煙絲,暗呼好險好險!今天來了人,忘記把煙藏好,差一點點就被趙國剛發現了。
偷偷抽煙一定會被打死,遙遠手忙腳亂地抖掉碎紙,譚睿康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說:“小遠。”
遙遠嚇了一跳,表情有點僵,“小遠”的名字只有趙國剛會這么叫他,他說:“叫我遙遠,我不是小孩了。”
譚睿康點頭,說:“我來吧。”
遙遠馬上道:“你回去,別搶!”
譚睿康也有點尷尬,兩人都堅持要晾衣服,搶來搶去,遙遠有點怒了,心想這人真麻煩,譚睿康卻發現了碎紙,說:“你也抽煙?姑丈知道嗎?”
這個“也”字暴露了不少信息,遙遠松了口氣,卻仍不太信任他,說:“我……我爸的。”
旋即覺得不對,洗衣機里只有兩個人的衣服,不關趙國剛的事。
遙遠道:“我的,你別告訴我爸。”
譚睿康馬上道:“我也抽煙,不說,一定不說。”
遙遠把煙絲和碎紙抖進浴缸里用水沖了,去陽臺晾衣服,譚睿康跟著去,遙遠有點抓狂,老跟著我干嘛?!
譚睿康臉色有點紅,說:“我……來吧,你去休息。”
遙遠沒搭理他,把衣服掛上,發現譚睿康的內褲屁股上破了個洞,還是好幾十年前那種寬松的綠色的運動內褲,忍不住笑了起來。
譚睿康那表情很是尷尬,遙遠把衣服全掛上,當做沒事人一樣回房間看書,想起了什么,告訴譚睿康道:“我爸晚上出去應酬,你餓了么?晚飯我帶你出去吃。”
譚睿康忙道不餓,遙遠便自己回房去翻畫冊等吃飯,他仍然有點心不在焉,在想譚睿康大自己兩歲,輟學一年多,會去哪個學校插班念書——多半是技工學校,老爸常說學一門手藝餓不死。
遙遠心里對這個鄉下來的堂堂表哥十分同情,回頭道:“譚睿康。”
“什么?”譚睿康在對面房間問道。
遙遠倚在椅背上朝對面張望,看到他在整理鄉下帶來的,破破爛爛的課本。
“你的參考書可以借給我看看嗎,小遠。”譚睿康道。
“叫我遙遠。”遙遠有點懶得糾正他這個問題了,隨手一指床上,譚睿康過來看他的參考書。遙遠又起身拿了課本給他看。
遙遠的本子,筆袋都設計得很精致,書包也是名牌,男生用的文具十分精致,本以為譚睿康會贊嘆幾句他的品味,不料他卻完全沒發現這個,只是說:“英語書不一樣。”
“嗯,是沿海版的。”遙遠說:“你們應該讀的是人教版。”
譚睿康認真地看了一會,說:“你們考聽力嗎。”
遙遠道:“當然,中考用機讀的答題卡。”
他翻出試卷和答題卡給譚睿康看,這下譚睿康動容了。
“你英語真好!”譚睿康道:“作文二十三分?”
遙遠謙虛地笑了笑,問:“我爸讓你去念哪間?”
譚睿康說:“沒說,怕我跟不上這里的進度,可能要留級。”
遙遠同情點頭道:“沒關系,我剛來的時候也學的很吃力,我們那個學校全是讀書瘋子。”
夜六點,遙遠起身道:“我帶你去玩玩吧,你……”
他注意到譚睿康的衣服,這么帶出門實在有點那什么,他找出自己的牛仔褲和白襯衣,讓譚睿康換上。
這個舉動似乎有點……但遙遠純粹出于好心,也完全沒有惡意,只是想讓他更快適應這個城市而已。畢竟太土的話走在路上,有種被環境排斥的感覺。遙遠曾經很在意這個,他的骨子里多少還有點不知從何而來的自卑。
他看著換上衣服出來的譚睿康,忽然發現他的身材還不錯,別看那個亂糟糟的農民工發型,要是修個流行點的短碎發,再在耳朵上扣個耳釘,戴枚戒指,說不定還像模像樣的。
“走吧。”遙遠帶著譚睿康下樓,雨已經停了,譚睿康還穿著他的那雙臟回力鞋,頗有點格格不入。.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