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結香松了腳踏,一個眼神示意,殷顯老老實實坐到后座。
別看他才初三,長得也挺高大,她載他是吃力的。
“醫院怎么走?”她問。
他沒反應。
王結香回頭看他。
他眼里空空的,焦慮地啃著手指。
“殷顯,”她提高音量:“醫院怎么走?快的路哪條?”
他為她指了路。
“你幫我看著路,要轉彎叫我。”
殷顯應好。
路上耽誤太久,按上次護工回家的時間算,是來不及了。
王結香大汗淋漓地踩著車,提前做好最壞的打算,默默記住路。
……
到達醫院。
用力過猛,王結香整個人雙腿虛軟,連走路的勁都沒了。
停車讓殷顯先走,她喘不上氣,胃里一陣痙攣。
“姐姐,姥爺在哪個病房?”
她扶著自行車,喉嚨難受,講話舌頭捋不直。
“你沒來過他病房嗎?”
他搖頭。
“醫院的門診大廳知道在哪嗎?你姥爺哪個科知道嗎?”
他點頭。
“你去門診大廳,那里通常有標注,到科室再找護士問床號。”
一邊看著殷顯跑進醫院,王結香一邊捶著胸,劇烈地咳嗽。
但凡小時候殷顯學了點騎車,她也不至于累成這樣!
老天保佑來得及,不然要再騎一遍!
一口氣順過來,她趕忙追著殷顯,進到醫院的門診大廳。
沒想到。
殷顯還在那兒,他旁邊站了個身材高挑的女人。
王結香認出,女人是殷顯的媽媽。
他奪過他媽手中的紙。
醫生蓋了印,那是他姥爺的死亡證明。
殷顯捏著紙,幾行簡單的字,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好像不識字,好像沒看懂。
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他咽了咽口水,輕輕地喊了她一聲:“媽……”
他問:“你今天在醫院吧,為什么不早點通知我來?”
他媽揉了揉眉心。
“你要上課,通知你來做什么?能幫上什么忙?”
殷顯垂眸,合上紙。
“那是姥爺。”
再開口,他的嗓子全啞了。
“你們不要我,是他照顧我。他住院,你們什么都不讓我知道。哪怕一次也好,你們不肯我來,說的也是,管好自己,專心學習,小孩幫不上忙。現在他沒了……他怎么,突然沒了呢……”sm.Ъiqiku.Πet
他彎著背脊,不可自抑地發抖,像是恐懼,感覺到冷。
“你是怪我嗎?”
她的咬字涇渭分明地區別出“你”和“我”。
“你覺得我還不夠累嗎?”
殷顯一聲不吭。
他媽嘆了口氣,不再與他多。
醫院的門診大廳,母子面對面站著,卻比陌生人更生分。
王結香意識到:即便是上個周目,殷顯獨自跑來醫院,遇見的他媽媽,她也會是同樣的一番說辭。
她的話很現實。
殷顯是小孩,幫不上忙。
可,這樣太沒人味了。
要能領養殷顯就好啦,王結香想。
她默默地看著他,搓搓鼻子,替他流了點不值錢的眼淚,為15歲的殷顯,為往后的殷顯。
世界正在重置。
四周的空間,以少年手里緊握的那張死亡證明為中心,極速地扭曲著。
醫院不見了,媽媽不見了。
支離破碎的空間,只剩王結香和那個小少年。
這一夜,已經離如今的殷顯多么遙遠。
可還有一個殷顯,一部分的殷顯,被困在這兒。
他邁不過這道坎,困在黑黑的房子里,心碎無數遍。
“殷顯。”
王結香叫他名字。
他望著她,泛紅的眼眶強忍著淚。
“下一次,約好了下一次。”
她摸摸少年柔軟的頭發,跟他保證。
“我一定再快一點,帶你見你姥爺。”.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