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氤氳了半邊江面,晚風狂勁寒涼,把江邊瑟瑟如雪的蘆葦吹得此起彼伏。林謹容立在江神廟前,將手按住面幕,朝急匆匆從江神廟里趕出的婦人喊了一聲:“錦姑!”
已然作了婦人裝扮的錦姑聽到喊聲忙朝林謹容看過來,看清楚是她后,臉上頓時綻放出一個燦爛之極的笑容,小跑著奔過來行了個禮,笑道:“二奶奶,果然是您。”眼看到陪在林謹容身旁的陸綸,認出這個是先前來替林謹容傳話要船,被她毫不客氣地打發回去的大麻子臉,由不得微微有些窘迫,也不知該如何稱呼才好。sm.Ъiqiku.Πet
“這是我家小叔。家里行五。”林謹容含笑打量著錦姑,見她早前蠟黃憔悴的臉色已然變得白胖許多,身上穿的雖是粗布料子,卻有七成新,便曉得她的日子過得不錯,乃笑道:“日子還好過?他對你還好?孩子可好?”
“五爺好。”錦姑同陸綸行了個禮,回答林謹容:“家里都好,多謝二奶奶了。”罷有些尷尬緊張地道:“并不是有意要害您親自跑這一趟,只因早前林三爺說過這船必須給您留著,不得輕易給外人使用的。若是尋常日子,您使個家人過來說一聲就好,可這些天實在不一樣,每天每時都有人到處找船要過江,甚至于那霸強的還想搶船,更不要說那些騙船的,我們前兩日就差點沒被人給騙了。幸虧得我家那口子多長了個心眼,才把那騙子給戳穿了,接著又有人想搶船,他便害怕了,與他兄弟日夜守在船上…我這里也是走不開,便斗膽請您親自走這一趟了。”
“你們做得很好。”林謹容看看煙火繚繞,擠滿了人的江神廟,回想起當初,由不得多了幾分感慨,聲音不知不覺就壓低了:“早前我使人來與你們說過的那兩張船也沒有問題罷?”那日林老太爺使了林大老爺派人來尋船,是她與林大老爺說,可以到這里來尋水熊辦這個差…當時給的回話是沒有問題,可留下看船的家仆今日卻遍尋不著。
錦姑正色道:“既是答應過二奶奶的,就不會有問題。”頓了頓,有些遲疑地道:“只是府上派來的那位管事,前兩日與一個騙子合伙兒要騙船過江,被我家那口子把牙齒給打掉了………………”
“有這樣的事?難怪得今日遍尋不著他!”陸綸不由大奇,問錦姑:“可知人躲到哪里去了?”
錦姑見他們絲毫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便笑道:“不知…約莫是與那騙子一起罷。說來也是他蠢,那騙子告訴他,主人家遇到匪賊出事兒了,大榮蠻子已經殺到了平洲城,再不走就遲了,他竟就信了。
只我家那口子是認死理的…不見到正主兒怎么也不肯走,三兩語不和就動了粗……”
騙子果然無處不在。林謹容道:“打得好!由得他去罷,也不用再找了。錦姑,要煩勞你稍后領我們去船上,今夜我們就住在船上,明日一早出發。”她吃夠了那年在江神廟里等船的苦頭,此番她就算是要過夜也要在船上過!想走就走,誰能奈她如何?若是真的那么倒霉,非得遇到水匪…她也認了。
錦姑笑笑:“那好…請二奶奶等等,我這就收拾了來。”
林謹容喊住她:“錦姑,你們家可有什么打算?若是沒有,不妨帶了你養父與孩兒和我們一起過江罷?”
錦姑只含了笑謝她:“多謝二奶奶美意…待小婦人與我當家的商量過才好回答。”
到了錦姑這個年紀,該做什么心里自然有數,林謹容也不勉強,含笑應了:“左右要明日才動身的,你們慢慢商量。也無需擔心過了江沒有生計,像你們這樣守信實在的人,走到哪里都不愁。”
這個話錦姑愛聽,笑瞇瞇地與林謹容告辭,自去準備不提。筆趣庫
陸綸陪了林謹容往回去通知林、陸兩家的人準備登船,林謹容看著蒼茫的江面,亂紛紛的江神廟,忍不住喊了陸綸一聲:“五哥…………”
陸綸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警惕地道:“你要做什么?我說過的,現在我不想成家。”根據他的經驗,自林謹容嫁入陸家之后,每當不喊他“五叔”或者是“五弟”,而是鄭重其事地揀起兒時那聲“五哥”,便是有事相求或是要對他提要求的時候。
這人一路上被陸緘、陸繕、林玉珍、涂氏、陸建中等人的熱情給嚇破了膽。林謹容回想起眾人得知陸綸不但死而復生,還帶人來幫他們擊退匪賊時的那種復雜表情,由不得發自內心的笑了,輕聲道:“你不想成家,我自不會勉強你。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會告訴毅郎事你如父。我和你二哥的家永遠都是你的家。”
陸綸=不敢看林謹容,只把眼看著遠處髑風起伏的蘆葦,兩條蟲一樣的濃眉蹙起來,又緩緩放平了,輕笑一聲:“我記在心里了。”
林謹容竭力穩住激動的情緒,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動作顯得更平靜些。陸綸,你知道嗎?我們原本都是該死的人。你死在一杯毒酒下,我死在面前這浩浩蕩蕩的江水里。可是今天,兩個該死的人都沒有死,而是在這江邊充滿希望地等待著新生活,怎不叫人心生喜悅!
因著武義碼頭的旅店早就停了營業,林、陸兩家的人馬就停在江邊某個避風平緩的地方,早有人起灶燒起熱水準備晚飯。空氣里到處彌漫著煙火氣和食物的香氣,還有不知愁的孩們嘻嘻哈哈地追打著從大人身邊、馬車牛車的空隙里鉆來鉆去,玩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