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嬤嬤就瞪了她一眼,安撫芳竹:“先回去等著罷,當時說的不是去半個月么,這也快啦。”芳竹便垂了頭,步履沉重地出了林謹容的院子。正道上人來人往的,有幾個粗使婆子正在搬動一些粗笨的老家具,見她過來,便有人同她打招呼:“劉五家的,過來搭把手唄。”這種活兒,可不是芳竹這樣體面大丫頭出身的人干的。若是從前,這些人根本不敢和她這樣說話,開玩笑都不敢。可此時不比從前,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裝著不曾聽見,從這幾人身邊走過就算了。
才行得兩步,就聽人:“什么東西,天天吃白食,這會兒看著還傲,過幾日不得也被賣出去,有什么稀罕的,拿什么架子?
芳竹只覺得一張臉火燒火燎的,回過頭去瞧,認得說這話的那人和孟婆子帶點親。孟婆子一家子人前幾日盡數被發賣了出去,但到底是在這府里多年,親親戚婁總有幾個,惹不起林謹容和林謹容跟前得力的丫頭婆子,找她這個失勢之人的麻煩總是可以的。
她還未開口,那人已經一臉挑釁地道:“看什么看?不服氣?你那點破事兒誰不知道?不過就是主子不要的一條狗而已,稀罕什么?你別看你這會兒還人模狗樣的學著主子們穿點綾羅綢緞,過幾日,恐怕還不如我!”
這些話字字誅心,芳竹心里難受之極。再看眾人,都是揚著帕子看熱鬧。她從前雖不是主子面前什么大紅大紫之人,卻也有幾分體面在,更因自己和男人都能干,還有幾分傲氣。這會兒她心里郁氣集結,卻也不耐煩理睬這些人,和她們爭吵失了身份和體面。便含著淚轉身而去,尋了條僻靜的小路,擦了兩把眼淚,慢慢走了散心。但這情形落在旁人眼里,真正傷心失意。
陸家的園子很大,主子們多數住在南邊、西邊、東邊,往北邊去,就沒什么人了,除了一個沒人住的小院子外,就只有一個很大的荷huā池。荷huā池上頭修了個水榭,乃是夏日里納涼的好地方,每當盛夏之日,各房各院的主子們總是帶了碧紗櫥來此納涼賞荷。但平日里真是人跡罕至的,又當午后,眾人不當差的都去午休,當差的則不會往這里來,她便想著來此坐坐避一避,也省得這當口出了府門,叫眾人知道她又無事可做,嚼舌頭,流難聽。δ.Ъiqiku.nēt
荷huā池去年冬天才清過淤泥,水清汪汪的,荷葉田田,風一吹,發出一陣“撲簌簌”的響聲,看著十分青翠可愛。水里養了好些錦鯉,個個兒吃得圓滾滾的,huā團錦簇,正是陸老太爺高價從外地買來的愛物。
芳竹沿著池子走了半圈,心情也就漸漸好了,還頗有幾分豁然開朗之意。林謹容還肯讓她進院子,也沒把話說死,適才賞她的是一貫錢,而非是些什么中看不中用的糕點之類的東西。那就說明什么,林謹容只是晾晾她,做給林玉珍和陸云看的,應該還是愿意讓她回去的。
她也不指望能和從前一樣,就算是放遠一點,還去茶肆奔走什么的,她也愿意,總比夾在兩頭為難的好。
這樣一想,她的心情就好了許多,于是上了水榭,尋了個不易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來歇息。坐著坐著,就有些發困了,睜著眼四處看了看,見四周靜悄悄的,不要說人影兒,就連鳥叫聲都沒有,便放心大膽地攏了攏衣裳,半躺著靠在柱子上睡覺。
荷huā池邊的柳樹蔭里,探出一個人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又縮了回去。芳竹半點不知,一連擔憂了好幾日,吃睡皆不得安寧的她,驟然放松了,就說不出的疲憊,猶自睡得香甜。
陸老太爺每日午后也有午休的習慣,這一日,他先在聚賢閣外頭的小huā圃里巡游了一圈,拔了幾根草,又去廊下逗了逗他那只心愛的倒掛雀,困意漸漸來了。剛伸了個懶腰,就見陸綸和陸繕趴在書房的窗口眼巴巴地看著他,心想這倆孩子馬上就要送去太明府的,心里一軟,便開了恩:“我去午休,你二人若是不睡,便也出去走走。”
陸綸哪里聽得這句話,當下歡呼一聲,轉身就抓了一本書扔上天去,跳著腳跑去接住了,使勁揉了陸繕的臉頰兩下,笑道:“咱們去園子里走走!”
陸繕興〗奮得兩眼發亮,卻是膽怯地看著陸老太爺。陸老太爺嘆了口氣,走過去摸了摸陸繕的頭,待要去摸陸綸,才發現陸綸早就和自家一般高了,不由失笑。陸綸卻又調皮,俯下身子低下頭來給他摸。
陸老太爺雖然常罵陸綸頑劣,其實心里很愛這個豪爽純凈的孫子,由不得笑了,吩咐小廝:“好生伺候著,不許有任何差池。”
才等他轉身進了屋,陸綸就惡聲惡氣地把小廝給罵走了,與陸繕一道鬼鬼祟祟地去了他的院子,摸出一根魚線并裝著小刀火石鹽huā椒等物的一個小包裹來,又鬼鬼祟祟地避開下人,撿著那偏僻的小徑朝著園子北邊走去,半途又停下來,在huā圃里挖了半瓶子的蚯蚓。.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