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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色一點一點地濃了起來,陸府各處的燈籠被依次點亮,整個陸府被包裹在一團朦朧的光亮之中。
陸家老太爺的居處集賢閣更是明亮,四個嶄新的大紅綢子燈籠依次掛在集賢閣的門廊上方,把方圓幾丈開外的地方都照得亮亮堂堂。
陸緘垂手立在那張年代久遠,散發著微光的老犀角紫檀木案前,垂眸看著腳下的青磚石地,平靜沉默地對著陸府的當家人陸老太爺。
與常年多病,盡顯老態的陸老太相比,六十有三的陸老太爺還顯得很年輕,他穿著件家常的櫧色暗紋錦袍,厚底青布面鞋子,huā白的頭發胡子被打理得油光水滑,整齊服帖,他的眉毛很濃濃到給人一種錯覺,那張臉上就只見那雙眉毛,反而讓人忽略了那雙無時無地不閃著精光的眼睛。
他舒服地靠在寬大的紫檀圈椅里,含笑看著面前這個陸家孫子輩中最優秀,最出眾,但自小離家,相對來說也是最陌生的孫子:“你在清州的事情就這么點?再沒有要和我說的了?”他的聲音不高,表情也很溫和,但是里面蘊含的力量仍然不容人小覷。
就是這種不動聲色,看似溫和,實則根本沒有任何余地的表情和態度統治了陸家若干年,讓在外面為官多年的陸家大老爺陸建新不管再忙再得意,也不敢忘了這個家和家里的人,每到逢年過節,早早就派人冉安送禮,從不敢有一絲怠慢;讓在家中苦心經營家事生意多年的陸家二老爺陸建中就算是已經做了祖父,也不管再有多少不甘,多少不平,多少委屈,也只敢背里來事兒,從不敢當面對著他說一個不字,不讓坐就不敢坐,不讓站就不敢站;讓讀書越讀越酸,做人越做越失落的陸家三老爺陸建立,不管多么的不想立起來,很想躺下虛度光陰,在他面前也還是不得不昂首挺胸,假裝自己很立。
陸緘的眉毛輕輕蹙著,似是在思索該不該說。
陸老太爺輕輕嘆了口氣:“孩子,我是你的親祖父,這整個陸家都是我的乎乎削削,手心手背都是肉”沒有厚此薄彼的道理。”他覺得他已經說得夠清楚,如果說這家里誰最能體貼理解陸緘,除了他不會再有旁人。陸緘就是有再重的心思,再多的為難也該開口了。δ.Ъiqiku.nēt
事實上,陸緘臉上的確閃過了一絲猶豫,但他還是斟字酌句:,“聽說北方大旱,北漠的牛羊死了許多,今年冬天大概不會太平。”這個消息現在士子中到處都傳遍了,他試著在陸老太爺那雙喧賓奪主的眉毛下找陸老太爺的眼睛,看看里面前有什么,生氣或者是憤怒?或者是不高興?卻見陸老太爺閉上了眼,滿臉都是“繼續說,我聽著”的表情。
林家、吳家都在搶糧,又怎能瞞得過老太爺?陸緘咬了咬牙:“所以他們都覺得今年冬天糧價一定會大漲。”“我們晚了一步。現在平洲的糧價和前兩天相比已經是兩個價,你大哥已經去了附近的代州,看看是否能有便宜可揀,但就算成功,
運費和開支也不小。”陸老太爺語氣平靜地陳述事實,淡淡地道:,“你出門前,我曾給了你不少錢,讓你在外面不要委屈了自己,聽說你在太明府的時候很節約”那么現在你帶回來多少?”陸緘沉默片刻,答道:“大概還有十兩銀子。”“怎么?陶家沒有替你賺到足夠多的錢?”陸老太爺突然睜開了眼睛,帶著幾分譏諷和嘲笑盯著陸緘:“走了,你才剛把錢給人家呢,糧食要等到冬天才能見賬,香藥,第一批貨最快也才出手,錢還來不及送到你手里。”
陸緘垂責眼眸,不見后悔,不辯解,沉默以對。
陸老太爺又等了許久,也不見陸緘回答,氣得笑了,這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再要等下去,就先被這小子給氣死了,好吧,不等了,他問還不成么?于是直擊要點:“我問你,涂家要嫁幾個女兒?娶幾個媳婦?早年涂家老太爺的喪事又huā了多少錢?”陸緘先是一怔,接著總算是開了。:“涂家老太爺是七十大喪,用錢五十萬……借了不少錢,還沒還清,他家還有兩個女兒、三個兒子沒嫁娶。”他說涂家老太爺這五個字時很拗口,那分明是他的親外祖父,小時候疼夠了他,現在說起來卻像個不相干的外人一般,死的時候,他甚至不能服喪。
“哈!”陸老太爺沉默片刻,一聲笑了出來:“這樣說來,涂家是要徹底敗落了嗎?連喪葬都要借錢,兒女婚嫁都要靠出了嫁的女兒來籌措!你那區區百兩黃金,賺到的錢可夠你大哥去代州買糧的運費和人工費?!你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家里給你的?我體諒你。特意給稱錢財,讓你去散心,你卻這樣芋待我?瞞我,你瞞得住嗎?!稱這樣顧著涂家,就不怕你母親傷心寒心冷心么?”
陸緘直直跪了下去,以頭抵地,輕輕道:“生是生恩,養是養恩,別兒都不敢有忘。林家尚且不到需要孫兒幫忙的時候,涂家卻是要敗了,孫兒只有一個人,一雙手,只能先緊著最緊要的事兒盡力來辦。ъiqiku.
不是故意要瞞,而是多說多錯。
糧食的事情,本來就借了陶家的勢,已經是不勞而獲,再要貪心,就是天地不容。不管怎樣,祖父認為孫兒做得不妥不當的地方,別兒都認打認罰。但再來一次,別兒還是當如此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