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荷花池中早已看不到什么荷葉荷花,只余一些枯黑了的殘葉并漂著些浮萍。而這些浮萍還恰恰被幾個半大少年擾得紛亂。
那塊原本樹立在池塘邊,林家老太爺最愛的黑色靈璧石傾斜著歪倒在池水里,幾個少年正指揮著三四個同樣只是半大年紀的小廝站在齊腰深的水里拼了命地推,水被他們攪得渾黃。
林謹容一一打量過去。
膚色微黑,兩條濃眉像兩條蟲,穿秋香色袍子的那個小胖子是和她同年的陸家五郎陸綸。
瘦高個斯文白凈穿淡灰色袍子的是吳家的嫡次子吳襄,白白胖胖穿藍色袍子的那個是陸綸的哥哥陸家三郎陸經。
長得清秀漂亮,滿臉害怕絕望,眼神四處亂飄,穿淡青色袍子的是她哥林亦之。
自家園子里蹦跶著這幾個半大小子,林謹容并不奇怪。
平洲這塊地頭上,林、陸、吳三家是望族,都是詩書傳家,從來就是聯姻的對象,尤其是林、陸兩家,更是走得近,每一代必然聯姻,以結兩姓通家之好。
所以這些人都和林家有千絲萬縷的親戚關系,小時候就經常出入林家,彼此之間都是極熟識的。
雖然這些年大家年歲漸長,已經開始有男女之防,但在這大喜的日子里,有林亦之引著,他們偷偷跑到這園子里來撒野也不算得什么,大人們和家仆們都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就事論事來說,林亦之事后被老太爺算賬,本是活該,但最后卻是她的母親被遷怒遭殃,連帶著她們姐弟倒霉受氣。
林謹容皺著眉頭想,這怎么說來著?做妻子的不被丈夫所喜愛,那就怎么都是錯。
在這些男人的心目中,自家的妻不但應該替他打理家事,生兒育女,伺候好他,還該替他把寵妾嬌兒給照顧好了才是正理,要不然就是惡婦毒婦不賢惠。
林謹容暗自啐了一口,這什么狗屁世道!也只有從前的自己,才會心中雖然不平,卻并不覺得不該。
畢竟從小她受的教育,耳聞目睹的,都是這樣的事情,長長久久也就成了習慣。筆趣庫
可是經過那種事,再活一次,卻是明明白白的看不順眼了。
“四妹妹。”做賊心虛的林亦之第一個發現了林謹容,害怕得差點流下淚來,他幾乎是哀求地看著林謹容:“怎么辦才好?”
他的生母再得林三爺的寵,他也不過是個庶子,在最重倫理尊卑的林老太爺眼里,那就什么都不是!
若不是他顯擺,偷偷把這幾個少爺帶到這里來看這石頭,又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十三歲的少年臉都嚇得白了。
林謹容不說話。
她的目光還放在陸綸的身上,又黑又調皮的小胖子把兩根無名指伸入口中,兩根食指按住眼角,一拉一擠,弄出了個難看的鬼臉。
“哇……”他朝她翻著白眼吐舌頭,那樣子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啪!”十四歲的陸經要面子,漲紅了臉一巴掌打在弟弟的手上,偷偷看了一眼吳襄,抱歉地看著林謹容笑:“四妹妹,你莫見怪,五郎就是這個討厭樣兒。”
“你又打我干什么?我要告訴娘。”陸綸大叫,不客氣地抽了他哥一巴掌。
“我不見怪。”她怎會見怪陸綸呢,再有他對她好的人沒有幾個了,不是親兄,勝似親兄。
林謹容好容易才穩住了心神,望著少年們綻放出一個淺淺淡淡的笑容,舒舒展展地彎腰福下去:“陸三哥,陸五哥,吳二哥。哥哥。”
陸綸沒趣地瞪著她,扯著公鴨嗓子大聲道:“聽說你病,還以為你瘦了,怎么倒胖了?你不減肥么?我家二姐最近天天嚷著自己胖了,飯都不敢吃的。”
他身邊的吳襄也笑看著林謹容,等林謹容回答。
林謹容不由摸了摸臉頰,養了這半個月,還真的胖了么?她怎么沒發現?
不過隔了這么多年又折回來,她原也記不得她之前是胖還是瘦了,一時之間,她竟找不到話可以回答陸綸的。
“總說混話。姐姐妹妹們的事也是你亂說得的?”m.biqikμ.nět
陸經忙掐了陸綸一把,尷尬地望著林謹容道:“四妹妹,這黑胖子又惹了禍,亦之和他說這塊靈璧石是平洲第一,他不相信……”
說是如此說,他的目光卻幸災樂禍地斜瞟向一旁失魂落魄的林亦之,又看了看那塊大半浸入水中的靈璧石,朝林謹容擠了擠眼睛,做了一個“你懂的”表情——林家三房嫡出的子女們不喜歡林亦之從來就不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