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荒蕪,沒有樹木,沒有草叢,沒有飛鳥,沒有水源,沒有路。賀赫赫漠然地看著天空,幸而天空仍有幾點星光,仿佛可憐他一般的施舍了些許清輝。他低下頭,看到皸裂的土地上是他的雙腿。他的雙腿膝蓋以下都被冰封住了,僵硬的無力感、刺骨的寒冷都從腳底流動一般的傳遍了全身……直達頭頂……
——這當然只是一個夢。
是賀赫赫失去了雙腿后做的第一個夢。
他從這個夢中醒來,并沒有驚恐,更多的是一種沉默的、冷靜的無力。他只是腿使不上力氣,卻似全身都乏力一般,完全不能動。只是他仍習慣性地伸手摸一摸床邊,果然是空的。
如果沙玉因抱著他睡的話,他大概不會做那樣的夢吧,必然會睡得很安穩的。賀赫赫坐起身來,抬起頭便看到沙玉因。沙玉因并沒有離開這個房間,他只是離開了睡床。賀赫赫坐在床上,輕易地看到沙玉因在干什么——其實沙玉因并沒有干什么,他只是在發呆,令賀赫赫驚訝的是,沙玉因是坐在賀赫赫的輪椅上發呆。
這是一張很舒適的輪椅,是沙玉因請人為賀赫赫量身打造的。這是一張頗舒適的輪椅,有著軟墊,靠背也很舒適穩妥,輪子造的特別好,推動的時候不覺得顛簸。這個輪椅其實夠賀赫赫用了,反正賀赫赫也不用遠行。賀赫赫醒來的時候,沙玉因馬上就發現了。其實,賀赫赫睡得不安穩,他是感覺得到的,可他沒有立即回到床上去,他說不上來是為什么。明明親近賀赫赫是惟一能讓他狂暴的心安靜下來的事,可是現在……現在已沒有能讓他安靜下來的事了。
賀赫赫的一個不經意的皺眉,或是悵然若失的表情,都讓沙玉因感覺極其煩躁。比那些縈繞不散的前世怨念,更讓沙玉因煩躁。即使離開了賀赫赫到外頭去處理事務,沙玉因仍是無法不想起賀赫赫遇襲的事。他不能不想起——當他睜開眼睛時,賀赫赫那被惡龍咬住的腳,明明賀赫赫已經那么瘦了,上頭穿著寬松罩衫,更顯得他的腳像荷花莖一般柔軟瘦小,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惡龍咬斷了。
賀赫赫好吃好住的,自然吃不得痛,臉上已經痛苦地表情扭曲了,但在沙玉因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他竟然從扭曲的痛苦表情中解脫,露出了幸福歡欣的笑容。
那個笑容讓沙玉因心虛。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就不會這樣了……”沙玉因想,“我確實是一個禍胎。”
沙玉因自己轉著輪椅來到床邊,才握住了賀赫赫的手,說:“睡不著嗎?”
賀赫赫點點頭。
沙玉因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有。”賀赫赫看了看沙玉因,說,“你……你為什么要坐輪椅啊?”
沙玉因愣了愣,然后輕聲答:“我只是想知道坐輪椅是什么樣的事。”
賀赫赫見沙玉因這一臉郁卒的,只以為他在擔心自己,便說:“也沒什么,挺有趣的,不用走路都能動。要是能增加個后滾翻功能就完美了。”
“后滾翻……”沙玉因沉吟著。
賀赫赫見沙玉因這么一臉認真的考慮,忙說:“我也說說而已,開個玩笑嘛,不要這么認真。不用真的想啊!我根本就沒有什么后滾翻的愛好啊!”
沙玉因這才從“新增后滾翻功能輪椅”的構想中抽脫出來,說:“那就好,你睡吧。我已與皇帝說明,明天的宮宴你不必參加了。”
賀赫赫看著沙玉因,只見沙玉因目光雖然柔和,卻讓人感覺并不愉快,全然沒了昔日那樣的春風化雨。賀赫赫握緊了沙玉因的手,不知為何,這話便脫口而出了:“我們離開這里好嗎?”
沙玉因愣了愣道:“你說什么?”
賀赫赫見話已出口,便不再憋著了:“本來我想說,大哥有那么深的執念,那就以自己的方法去解掉,也并無不可。我只道人生苦短,不必事事追求完美,能夠與你在一起便是了。然而,回到京中都有那么兇險的事,難道不是與大哥口中所說的‘大事’有關嗎?”
沙玉因一時說不上話來。
賀赫赫又道:“那件事真的那么重要?值得你賠上性命也去做嗎?若非我醒了過來,大哥你早已變成了那惡龍的晚餐了——呃,時間上來說應該是宵夜了!我并不想大哥為了這種事而搭上性命!”
沙玉因沉默了。他本想跟賀赫赫說毫不在意一己之身,反正他還是會不斷輪回,靈魂在對這個皇朝的仇恨中浮浮沉沉卻并不會湮滅,靈魂不會湮滅,記憶也不會湮滅,自然,仇恨也不會湮滅。他這輩子報不了仇,下輩子可以繼續——然而,他卻極害怕賀赫赫會死亡。死亡對于賀赫赫來說,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了。sm.Ъiqiku.Π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