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樓的底層是挑高十米以上的大廳,水晶燈凌空懸吊,雖然沒有點上照明火,但低垂纓絡上切面精致的水晶有時會反射到戶外偶爾透入的微弱月色,在沒有光源的大廳里若有若無一閃而過,象是在暗夜里逡巡的靈魂。縱深十多米處是寬大豪華的旋轉梯,二十多級處一分為二,盤旋而上。階梯的踏步鋪著絲絨地氈,考究地用金屬條壓住。
羅格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目標,樓上同樣沒有一絲人為的亮光,而濃郁的死亡氣息則與黑暗融為一體,布滿整個二樓,從旋轉梯漫溢下來,一直到拐角處,象無形的結界保衛著其中行走于世間的女神。
他淡淡一笑,君王們的眼睛并不象龍墓中的墓場守護那樣銳利,這是早在死亡世界就已經知道的事。羅格無聲地躍上了樓梯的扶手,然后無聲無息地滑行而上,在拐彎處靜靜地停下。他輕輕彈動了一下手指,爾后身影又化成了一片虛無。m.biqikμ.nět
底樓大廳中忽然泛起了一小團亡魂的氣息,象沒有方向的飛蟲,不但不飄向門外,反而走了個歪歪斜斜上升的之字形,一頭撞上半空中的水晶燈。這團亡魂突然似乎感應到了極度危險,在纓絡叢里顫抖起來,然后慌不擇路地上下左右瘋狂般地飄動。
‘艾爾格拉那家伙,又讓一個怨魂給跑出來了嗎?嗯,不過今天的新亡魂實在太多了,也不能怪他,老巫妖只靠自己還真未必能忙得過來。‘骨皇一邊想著,一邊鏗鏘走下樓梯,去毀滅那個四處亂竄的亡魂。
終于到了頂樓。
羅格躊躇片刻,在隱藏和偽裝之間反復權衡,終于下定了決心。轉眼之間,一個窈窕高貴的身影從空中浮現。她的面容慢慢清晰,正是摩拉!
長廊的盡頭,在那兩扇高而厚重的橡木大門背后,就是女神的神殿、此行的終點。
摩拉沿著長廊無聲前行,她忽然頓住了腳步。在旁邊一間未關門的房間中,麥克白正坐在椅中,死盯著眼前一團飄浮不定的光芒,臉上陰晴不定,顯然內心深處正在為什么東西苦苦掙扎。
房間中沒有絲毫的防護措施,但麥克白完全沒有逃走的意思,他的眼中只有面前那團飄浮不定的光芒,對外面的世界全無反應。
摩拉舉步,又向前行去,終于來到了殿堂前。她緩緩地推開了面前兩扇沉重的大門,露出了里面那神秘的殿堂。
原本擺在這里的所有家具和裝飾品都已經被清除出去,包括四面墻壁上的油畫、掛飾和壁毯。現在的大殿里十分空曠,正中央飄浮著一樽神秘而旖麗的棺槨,那翼護著棺槨的天使雖然看不清容貌,但那低伏伸臂環抱的姿態凄然哀艷。
黑發的奧黛雷赫背對著大門,正凝立在棺槨之前。
‘摩拉,有事嗎?‘她冷冷地道。
‘風月……‘背后那顫抖的聲音恰如一聲亙古從所未見的驚雷!
風月整個背部陡然僵直,旋風般轉身!
她那雙銀色的眼張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門口的羅格,小嘴不由自主地微微開啟,象要驚呼又象是要嘆息。
靜寂。
洶涌澎湃的圣光隨即淹沒了殿堂中的一切。
夜空下,城主宮邸中一道巨大的圣光柱沖天而起!天空中忽然傳來一聲龍吟,神圣巨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俯沖而下。它繞著圣光柱飛了兩圈,但完全找不到可以進入主樓的方法。格利高里有心到神殿的窗前去看一眼,可是這樣做的結果它清楚得很。在好奇與毀滅之間,是無盡的徘徊與痛苦。格利高里遍思記憶中所有可能在此刻派得上用場的技能,最后的思緒,忽然停在了終級變形術上。
而此刻,在羅格面前正有一輪光耀一切太陽正在冉冉升起,那灼熱的光線如一道道極鋒利的針,瞬間擊破了羅格的防御,從他的背后穿出!
羅格驚駭之極,還未做出任何反應,女神那無所不在的神圣光輝已經將他吞沒!
他眼前驟然亮至無法視物,隨后是黑暗,吞噬一切的黑暗……劇烈的刺痛不光自雙眼中傳來,還從羅格身體各處傳來。那澎湃的神圣氣息如同大海怒濤,一浪接著一浪向羅格迎頭拍下!在這海嘯山崩的大威力面前,羅格拼死瞬發的幾個魔法護罩幾乎是以施放時相同的速度被摧毀。
又是一道巨浪涌過!
如此濃烈純正的神圣氣息對于羅格來說已與烈焰無異!他肌膚嗤嗤作響,甚至開始有縷縷青煙涌出。他仰天摔倒,但隨即又掙扎著站了起來,七面銀色光盾悄然形成,繞身飛舞。
神圣光輝的威力仍在無休無止的提升,光盾如同初春的積雪,在絢爛的陽光中徐徐融化。
羅格無聲地咆哮一聲,大團大團如水般的濃郁銀色光芒從他身體里涌出,轉眼間凝結成一副銀色光甲,數根若有若無的飄帶從銀甲背部探出,在空中不住地舞動。
狂濤駭浪之中,似乎又傳來了一聲輕輕的驚呼,隨后一切奔涌的能量風暴都倒卷而回,那一輪曾經照耀一切的太陽放出最后一輪光華,然后無聲無息地暗淡了下去。
殿堂重入昏暗,只有棺樽上放出的淡淡光華浸銀著室中的一切。
空中,風月和羅格相對而立。
‘我……‘風月只吐出了一個字,就再也沒有聲音。
殿堂中猛然一亮,羅格身上的光鎧驟然爆成一室的流星雨,自半空墜落,一觸到地面即消失無蹤。最后一個墜落的是羅格無助的軀體,他重重地摔倒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轟響。
羅格悶哼一聲,搖搖晃晃地支撐著站了起來,還沒等他站直,身體一傾,險些又栽倒在地。羅格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掙扎站起,只是比第一次更艱難。
風月身影一隱一現,已出現在羅格身旁。她伸出了手,似是想扶他一下,只是小臂還未完全伸直,就又閃電般縮了回來。
直到羅格蹣跚邁了半步,卻又是一個大幅度的晃動,彷佛隨時隨地會再次摔倒。風月微一咬牙,右手終于伸向了羅格。可是那只足以洞穿一切的右手,卻恍若在穿越著此生最難以逾越的障礙般,每前進一分都是那樣的艱難。
只是再漫長的等待,也會有結束的時刻。
從肩膀到指尖這短短的距離,風月卻似乎經歷了無數輪回。她的纖指終于在不知不覺中舒展開來,幾乎就要觸到羅格的身體。而那指尖,輕輕顫動象夜風中曇花最嬌嫩的花蕊。
突然,花蕊不再顫動,象接觸到晨光的曇花,堅定地收攏花瓣合為花蕾。
風月收回了纖手,站直身體,微昂起頭,恢復了傲然且漠視一切的冰冷表情。隨后,殿堂大門處出現了三君王、班、安德羅妮以及修斯的模糊身影。
可是羅格并沒有看到剛剛的那一幕,他雙眼緊閉,眼角各流出一道細細的血線。羅格終于站穩了,他略微側頭,憑著先前的記憶以及感應蹣跚著走向棺樽的方向。
羅格伸出手,細細地撫摸著棺樽,以及翼護著棺樽的天使。他極為耐心且細致,每一寸地方都沒有放過。雖然他看不見,但指尖上傳來的堅硬和冰涼的感覺一直傳到了他靈魂深處。那觸感、那無比熟悉的氣息反反復復地告訴羅格,這具翼護著棺樽的天使,就是妖蓮。
羅格站直了身體,淡淡問道:‘死亡世界怎么樣了?‘‘你是在說遺棄之地嗎?那個世界已經毀滅了。‘風月悚然一驚,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會以如此神圣、高傲和冷漠的聲音說出這番話來,而且還用得是威娜的語氣。可是話已出口,縱然她真的是神,也無法逆轉奔涌的時間之河。
‘那么……風月呢?‘羅格轉了過來,面對著眾人,那流淌著數道血線的臉看上去非常恐怖。他緊閉的雙眼雖然已不能見物,然而似乎仍有無形的目光掃視著諸人的靈魂。
‘尊敬的死亡世界君王們,你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個世界?風月又在哪里?死亡世界既然已經毀滅,那么君王間的戰爭結局如何,風月又在哪里?‘諸人面面相覷,一片寂靜,他們的目光都悄悄地落在凝立于半空的風月身上,此刻的風月雖然沒有凝聚起恐怖的能量風暴,可是她此刻所處的位置上忽然升起了一片黑暗,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這更加的恐怖。
‘沒有人肯回答我嗎?‘羅格打破了寂靜。
‘在死亡世界毀滅之時,風月獨自去挑戰天界巡狩者……‘黑武士皇帝緩緩地道:‘她毀滅了天界巡狩,自己也進入了永恒的沉眠。在天界毀滅死亡世界之前,幸存的君王們一起來到了這個世界。這段旅程十分艱難,最古老的智慧之火以自己萬年身軀為舟,才將我們載到了彼岸。而風月,現在就沉睡在你身后的棺柩之中。‘那將風月掩藏起來的黑暗,忽然劇烈地波動了一下,旋又恢復了寧靜。
‘獨自挑戰……‘羅格冷然一笑,道:‘你們,還真是一群高貴的君王啊…‘黑武士皇帝一時語塞,片刻之后,他才嘆道:‘我們擁有的都是死亡力量,只有能夠艸控神圣力量的風月才不會畏懼天界巡狩的火焰戰車。因此,也只有風月能夠挑戰天界巡狩。‘羅格沉默了一會,沒有再說什么。他轉身走到棺樽邊上,雙手在棺樽上撫摸片刻,然后輕輕一推。翼護著棺樽的天使似是認出了他的力量,徐徐立起,雙翼也隨之張開。天使的雙手扶住棺樽厚近半米的棺蓋,向上飛起。
棺樽,終打開了。
風月身周那片吞食一切光線的黑暗就在這一刻散去。
她卓約凝立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殿堂之中,只是她背對著殿堂大門,聚集于門口的諸位強者無法看到她的表情。其實就算風月轉過身,他們也不指望能夠從風月臉上看出什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