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強支起身,烏發從肩頭滑落,低頭看,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云床之上。
——并不是仿照云朵所練成的法器,而是真正將天上流云攝取過來,裁切而成的云床。
這分明已是超脫凡身六境后才能擁有的仙人手段。
整個天宗有如此修為的,只有一個人。
棲云君。
此地是棲云君的洞府,云天宮。
葉云瀾心沉了沉。
他掙扎著想要從云床下來,渾身卻劇痛無力,耳邊忽然聽到一道男人冷冽聲音:“醒了?”
葉云瀾倏然抬頭,見到宮殿門外站著個身形高大的男人。
白衣鶴氅,銀發高冠,一張清俊漠然的臉,如同九天上無情無欲的仙神。
葉云瀾下意識伸手想要拔劍,卻又驚覺缺影劍并不在身邊。
棲云君邁步走進殿中,他的腳步聲不緩不急,整個人都仿佛完美融入了周遭天地之中。
道韻無暇,無懈可擊。
對方走到他身邊,落下的陰影將他籠罩。
搭在云床上的手腕忽然被對方抓住。棲云君修長的手指按壓住他脈搏,冰冷的靈力刺入體內肆意查探。
葉云瀾忽然渾身顫抖了一下。
“放開我——!”
他想要甩開男人的手,然而此時他們修為的差距如同天塹,蛻凡境的力量遠非如今這幅傷重病弱的身體所能及。
在手中無劍,又不能動用禁術的情況下,他根本掙脫不了對方。
棲云君忽然道:“你怕我?”
葉云瀾沉沉盯著棲云君握住他脈搏的手。
——就是這只手,揮斬出劍氣,一次次將他從浮屠塔頂上擊落。
九百九十九層浮屠塔,他從最底下往上爬,不知重走了多少次,也忘卻了自己到底被對方的劍氣擊落過多少遍。
他被黑暗漫長、沒有盡頭的囚禁折磨得快要發瘋,曾不顧一切想要和對方同歸于盡,也曾跪在地上祈求對方放他出去,然而得到的,卻永遠只有對方冷冷一句。
“你魔念未消,自去反省。”
這一反省,就是整整一百多年。
即使已經重活一世,葉云瀾再看到這個男人,依舊心緒難平,經脈中的靈力卻難以遏制地翻涌。
神火精魄被引動,他驀地又吐出一口血來。
棲云君道:“別動。”
蛻凡境修為如海水壓制而下,他經脈里涌動的靈力剎時間完全停滯。
一股冰寒洶涌的靈力從手腕處輸送過來,注入他心脈中,壓制住躁動的神火精魄,又流淌過他破碎的經脈,緩解了經脈的灼痛。
這股靈力雖陌生,卻因為同樣是冰屬性靈力,并不令他身體排斥。
傷勢剛有反復便被鎮壓下來,葉云瀾心中郁氣卻更重,他抬頭盯住棲云君雙眼,一字一頓道:“讓我走。”
他已經一刻也不想在這人身邊多留。
棲云君垂眸看著云床上的人。
白衣凌亂,烏發披散,掩不住的蒼白病態。
望向他的那雙眼睛卻依然極美,睫毛輕顫著,眼眶泛著微紅,和眼尾下方那點朱紅淚痣交映生輝。
他修無情道,心中只念天地,不見蒼生。
可眼前人的容色卻仿佛超脫了塵俗,天地靈秀似乎全數傾注在對方身上,他望向天地,卻也絕難忽視眼前這人。
棲云君沒有放開葉云瀾的手。
他淡淡道:“為何怕我?”
葉云瀾不答,只道:“讓我離開這里。”
“是我的親傳徒弟將你帶來,求我為你療傷。”棲云君道,“我欠過他一番因果,應允過的事,便會做到。”
“我不需要。”葉云瀾道,“我不過是天宗里一個普通弟子,生或是死,都不值仙尊掛懷。何況我的傷勢,本是我自己的事,與容師兄無關,也與仙尊無關。”δ.Ъiqiku.nēt
棲云君面色冷淡。
若是平時,他聽到這樣的拒絕,早已拂袖離去。
他為天宗宗主,仙道至尊,沒有多少時間耗在一些無謂之事上。
但他又想起親傳弟子在他面前的殷切懇求。
低頭看見眼前人蒼白的臉。
如雪夜枝頭上飄搖輕顫的白梅,盈著泠泠月光,令人移不開眼。
“若如你所,你的傷勢,是你自己的事情。那我要為你療傷,也是我的事情。”
棲云君凝視著葉云瀾。
“與你沒有關系。”.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