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但為了避嫌,正廳的門依然開著。
臨退出去前,惠娘驀地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廳中的一對人,郎君溫文儒雅,娘子清麗柔美,一眼看過去,是再登對不過的一雙璧人。
娘子命苦,若陸大郎是娘子的良配,有國公府撐腰,那姐弟倆再不必過這樣戰戰兢兢的日子了。
若真是如此,倒也不失為一樁如意姻緣。
惠娘這些心思,江晚芙自然不知,但她不蠢,多多少少從陸致的態度里,看出了點什么,微微抬起眼,望著對面坐著的陸致。
陸致被這樣一雙清亮明潤的眼望著,胸腔之中,忽的生出一股雜糅著沖動意氣、憐惜、保護欲等諸多復雜心緒的情緒。
自曉事起,陸致便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妻,但他一直對這個只存在于祖母父親口中的未婚妻,有些陌生。直到初見,江表妹一襲素白羅裙,站在江風里,連裙邊的芙蓉花枝紋路,在他后來的記憶中,都無比的清晰。
那一刻起,他才真真切切意識道,她是自己的未婚妻,這個柔美清麗的小娘子,遠赴京城,是為了他而來。
后來的相處里,她總是那樣規矩守禮,見了他也從來只是一句“大表哥”,仿佛他與二弟沒什么差別。
他自然知曉,她這樣做沒錯,可心里總是隱隱有些失落。
他將她視作自己的妻子,自然也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是不一樣的,和二弟不一樣,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但他也知道,小娘子嬌怯,初來乍到,難免有些緊張,等日子久了,也許就好了。
他不是等不起的,他不如二弟聰慧,不如三弟能善道,不如四弟專注,唯有一件事上,他遠勝過他們,那便是耐心。
他想,等一等就好了。
可是現在,陸致不想等了。
他若是早些把這些話說出來,表妹不必在府里過得這樣戰戰兢兢,連夜里生病,都要四處去尋人,討要對牌,才能求來大夫。δ.Ъiqiku.nēt
這樣的日子,他也經歷過。他是庶子出生,小的時候,父親常年不在府里,永嘉公主帶著二弟進了宮,祖母回家探親,他那時候跟著姨娘住在宣香院,夜里發燒,呢喃說著胡話,吃什么吐什么,到最后,姨娘什么都不敢喂他。
姨娘抱著他,去求二夫人,三更半夜,白日里到處都是人的國公府里,一片漆黑,像是只有他們母子一樣。
直到現在,他都清楚得記得,姨娘無助的哭聲,和那個連一盞燈都看不見的夜晚。
她是他的未婚妻,他本該保護她的。
他抬手取過方才綠竹遞來的荷包,打開后,照舊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是一縷用來挽發的發帶,淡青色,大約是在屋里用的,不曾打算用來見客,便連花紋也無,素雅至極。
陸則只隨意搭在掌心,漫不經心看著,面無表情將發帶在手腕上繞了兩圈,隨意打個結,收進袖子里。
他心里清楚,綠竹方才說那番話,是以為他對江晚芙有什么心思,但他能動什么心思。
陸則從不覺得,自己會因為那些莫名其妙的夢,就對誰動心,即便是動了點不該有的心思,他也有那個本事壓下去。
等找到玄陽那妖道,解了他身上的蠱也好,符也罷,隨便什么,他自然不會再做那些夢,也不必日日隨身攜帶江晚芙碰過的物件。
這都是暫時的。
夢是,頭疼是。
至于照顧,他隨身攜帶她的私物,總歸是無端牽連了她,照拂一二,也是應當的。
陸則也沒打算和丫鬟解釋什么,只看了眼桌上的書,忽然覺得甚是沒意思,心里有些說不上來的煩躁,索性站起來,推開了門。
今日負責值夜的是紅蕖,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有什么要緊事,忙屈膝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陸則卻只朝外走,道,“備車,我今晚去刑部。”
紅蕖一聽,趕忙應下,急匆匆去叫人備車,一番折騰,總算將陸則送出了府。ъiqiku.
紅蕖回到后罩院,綠竹還未睡下,正擦著頭發,見她進來,還納悶問,“你怎么回來了?世子那里留人伺候了嗎?”
紅蕖揉了揉站了一天的腿,道,“世子方才去刑部,大約是有急事。”說罷,見綠竹神色有些古怪,便隨口問她,“怎么了?”
綠竹忙掩飾地一笑,道,“哪有什么事。你快去洗漱吧,等會兒膳房沒熱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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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芙在屋里養了好幾日的病,惠娘幾個日日盯著她,一日三餐可著勁兒折騰,生怕她瘦了一樣。
照惠娘的話是,娘子已經夠瘦了,奴婢抱著都覺得硌人了!
江晚芙雖覺無奈,但到底不是不知好壞的人,也知道其他都另說,身子是最重要的,便也日日好生養著,哪里都不去,至多在綠錦堂里走幾圈,還是趕著天晴的好日子。
她剛從曲廊走一圈回來,便見惠娘已經帶人上了膳食,道,“這幾日膳房來了個師傅,據說祖籍是蘇州,蘇州菜做得極好,娘子嘗嘗。”
說著,夾了一筷子胭脂鵝,放進江晚芙的碗里。
膳房每日是有食單的,江晚芙一般都讓惠娘定,偶爾也自己選幾道喜歡的,先前倒也點過幾道蘇州菜,覺得不大正宗,便不大點了,所以并沒不抱什么期望,只是不好拂惠娘的好意,便夾了吃了。
豈料鵝肉一入口,竟真的是那個味兒。她不禁有些驚喜,連胃口都跟著好了些,足足吃了一碗多的碧粳粥,才覺有些撐,放下了筷子。
惠娘見狀,自然十分高興,滿口贊這師傅手藝好。
江晚芙也點頭,用帕子拭了拭嘴,道,“是極好的。”
說著,又想起來,道,“惠娘,等會兒你替我準備幾件禮,我去趟二舅母那里。先前我一直病著,還未來得及同她道謝。”
惠娘應下,出去收拾了,很快便從私庫里弄出了幾件禮,她們從蘇州帶了不少東西,雖不貴重,但都還算拿得出手。
江晚芙略翻看了幾眼,見沒有什么失禮的地方,便點了頭,指了惠娘陪她去。
主仆兩個,就帶著兩個粗使婆子,便朝二房去了。粗使婆子自覺落在后頭。
二房離綠錦堂有些遠,要經過好幾個園子,恰巧經過其中一個,月門上是“藕荷院”幾個字。惠娘遠遠望見了,順勢提起,“聽說昨日府里來了位姓林的娘子,是老夫人母家的親戚,就住在這藕荷院。”
“林?”江晚芙順口問,“叫什么?”
惠娘道,“閨名似乎是……若柳二字。那日聽菱枝說,這林娘子命也不大好,幼時失了雙親,一直養在舅舅家里,如今舅母容不得她了,她那舅舅沒法子,才求到國公府來了,請老夫人收留。也是可憐……”
主仆二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很快就到了二房。
二房的嬤嬤十分殷勤,見是江晚芙,笑臉相迎,殷勤將人朝里迎,請她在正廳坐下,道,“江娘子喝口茶,二夫人很快過來。”
一盞茶才喝了幾口,莊氏果然來了。
莊氏一進門,笑吟吟上來,握了江晚芙的手,一副關心晚輩的模樣,關切道,“好孩子,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事,叫下人來一趟就是,如何還自己跑來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