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肅負手立于帳中,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羽扇竹骨,銅燈將他的影子投在牛皮帷幕上,隨著夜風搖曳不定。帳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響,程普等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他身上,連素來急躁的黃蓋也收了腰間鐵鞭。
"既是這般蹊蹺,"魯肅忽然開口,聲如寒泉擊石,"看來還得找到公瑾將軍,才能解開這團迷霧。"
祖茂鐵甲相撞,跨前半步:"先生何出此?若要查明真相,不該先稟明吳侯嗎?"
"吳侯?"魯肅冷笑一聲,羽扇在案幾上重重一敲,震得酒盞里的殘酒泛起漣漪,"我只知孫伯符將軍是朝廷冊封的吳侯,卻不知如今這江東城頭,掛的是哪面纛旗!"
程普的喉結滾動兩下,欲又止。帳內氣氛驟然凝滯,唯有黃蓋腰間鐵鞭輕晃,發出細碎的錚鳴。
"諸位且看,"魯肅折扇一展,燭光在扇面上投下斑駁暗影,"自伯符將軍遇刺,所有臟水都潑向周公瑾,可最后坐收漁利者是誰?"他目光掃過程普案上未收的密報,"哪怕諸位擁立孫紹公子,那也是伯符將軍血脈,我主斷無二話。可如今公瑾帶著少主出逃,這其中是非曲直,難道還不夠清楚?"
韓當捻著灰白胡須,欲爭辯卻又語塞。魯肅卻步步緊逼:"仲謀雖是伯符親兄弟,可在我主眼中,伯符與公瑾皆是桃園結義的手足。若要辨明忠奸,周公瑾的話,豈不比旁人更可信?"
他突然頓住,目光掃過四位老將緊繃的面容:"再說了,若公瑾真貪圖權勢,何必帶著幼主亡命天涯?諸位戎馬半生,難道連這點道理都參不透?"
帳外傳來更漏聲,黃蓋突然重重一嘆,鐵鞭垂落在地:"先生有所不知,自周郎割據吳郡,老夫人已下了死令,誰若敢私通周郎,便是孫氏逆臣......"
"所以才要搶在孫權得知我們到來之前,尋到公瑾!"魯肅猛地合上折扇,"否則伯符將軍必是死不瞑目!"
這句話如重錘砸在眾人心里。程普望著案上孫策親賜的虎符,恍惚又見那少年將軍橫槊渡江的英姿,眼眶不由得發熱。帳外江風呼嘯,驚起了蘆葦叢中的夜梟。
程普望著案頭那方虎符,喉結滾動兩下,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公瑾的才華......"他蒼老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虎符邊緣的暗紋,那是孫策平定江東時親手所贈,"自伯符將軍創業之初,周郎便率廬江子弟來投。這些年他不爭權、不奪利,江東每一寸土地,都是他們三兄弟并肩拼殺而來。"
帳內燭火搖曳,映得他眼尾的皺紋更深了。"若周郎真想染指權力,"他頓了頓,"伯符豈會吝惜幾座城池?當年打下皖城,伯符要分他半數戰利品,他卻說'江東未平,豈敢功'......"
黃蓋重重嘆了口氣,鐵鞭垂在身側輕晃。程普忽然苦笑一聲,聲音里帶著顫意:"可若不是周郎......難道真是孫仲謀?"他的目光落在帳外搖晃的燈籠上,"仲謀與伯符是嫡親兄弟,都是孫文臺將軍的血脈。文臺將軍與伯符何等英雄豪杰,就算仲謀不及父兄,又怎會......"他說不下去了。
魯肅將羽扇一橫,扇骨在燭火下映出冷光:"四位將軍既已存疑,便當與周郎共查真相,怎能此刻與他兵戎相向?這豈不是本末倒置?"
程普等人齊齊長嘆,黃蓋的鐵鞭垂落在地,發出悶響。"先生有所不知,"韓當捻著灰白胡須,嗓音沙啞,"我等在沙場上廝殺半生,哪懂得這些勾心斗角的把戲?如今也只能勉力撐著,不讓孫家基業分崩離析罷了。"
帳內一時寂靜,唯有更漏聲滴答作響。魯肅望著四位老將染霜的鬢角,微微搖頭:"老將軍們身在局中,難免瞻前顧后。可諸位細想,若真是仲謀所為,以他的性子,豈會容我等插手?"他頓了頓,"眼下江東局勢復雜,我等須得小心行事。"
祖茂突然捶了捶胸甲,鐵甲碰撞聲里帶著無奈:"先生放心,我等雖不愿相信是仲謀下的毒手,卻也知周郎不是貪權之輩。只是老夫人嚴令禁止與周郎往來,我等......"
"正因如此,才更要隱秘行事。"魯肅折扇輕敲掌心,"還望老將軍們莫要暴露我等行蹤。待尋到周郎,真相自會水落石出。"
夜風卷著潮腥味灌進營帳,吹得燭火明明滅滅。程普望著帳外搖晃的燈籠,想起孫策臨終前緊握孫權的手,又想起周瑜抱著幼主沖出府門的身影,喉頭一陣發緊。他默默將案上虎符收入懷中,鐵甲縫隙里滲出的汗水,悄然滴在沾著酒漬的牛皮氈上。
甘寧猛地按刀起身,青銅護腕撞在案幾上發出脆響:"既然如此,咱們也不必在這干耗!明日天一亮就尋公瑾去!"話音未落,他忽然重重一拍大腿,銅鈴般的眼睛掃過程普等人,"對了!我家主公當年將主母與少主托付在孫策府中,此番定要接他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