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宮燈在蟠龍藻井投下搖晃的光暈,天子冕旒輕動,望著席間神色凝重的劉備,笑意浮上嘴角:"皇叔,這瓊漿玉露、珍饈美饌,怎還換不來你一展笑顏?"他抬手虛引,殿內絲竹聲愈發婉轉,"值此新歲良辰,當盡歡才是。"
劉備捏著酒盞的指節發白,杯壁沁出的酒液順著紋路滑入手心。殿外寒風裹挾著隱約的戰鼓聲,仿佛在提醒他城外的慘烈廝殺。他抬眼望向高坐龍椅的天子,冕服上的十二章紋在燈火下泛著冷光,沉聲道:"陛下,西涼鐵騎已兵臨城下,二弟三弟正率部死戰,臣實在無心宴飲。此刻歌舞升平,陛下難道不覺不安?"
話音落下,殿內驟然寂靜。公卿們擱下酒盞的動作戛然而止,唯有銅爐中沉香"噼啪"作響。呂布斜倚在獸首憑幾上,把玩著腰間玉帶,忽的嗤笑出聲:"皇叔這話說得蹊蹺,難不成要掃了陛下的興致?"方天畫戟在紅毯上拖出刺耳聲響,驚得階下舞姬裙擺凝滯。
天子端著九龍玉杯的手微微發顫,酒液在杯中晃出細碎漣漪:"皇叔不必憂心,長安城墻固若金湯,諒那西涼叛軍也..."
劉備猛然離席,玄色廣袖掃落案上玉箸,清脆聲響刺破殿中凝滯的空氣。他抱拳深深一揖,發冠上的青玉珠串隨著動作輕晃,在燭火下折射出冷冽的光:"陛下!陳有一,不吐不快!”
天子僵在笑容里,冕旒遮擋的眉眼閃過不悅,轉瞬又化作溫和笑意。他將九龍玉杯輕輕擱在嵌寶案幾上,鎏金酒盞碰撞聲清脆如冰裂:"皇叔請講。今日除夕,正是君臣同樂之時,有話但說無妨。"話音未落,殿外忽有朔風卷著雪粒撲入,晃動幾盞宮燈,暗處公卿們交頭接耳的低語聲愈發清晰。
“城外烽火徹夜不息,二弟三弟將士拼死抵抗。"他抬眸直視龍椅上的天子,眼中燃著灼熱火光,"此刻宮內鐘鼓齊鳴,臣卻聞百姓哀嚎聲穿透宮墻――這宴席,陛下當真咽得下?"劉備沉重的問道。
天子抬手撫過蟠龍金椅的紋路,冕旒隨著動作輕晃,眼底盡是胸有成竹的笑意:"皇叔,西涼叛軍打著為馬超復仇的旗號,已叛亂數月。古人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如今他們雖氣勢洶洶,不過是強弩之末。"他端起玉杯輕抿,酒水倒映著搖曳的燭火,"長安城墻高十丈,護城河寬五尺,糧草可支三年。待叛軍氣勢消散,內部必因利益分崩離析。沒了馬超凝聚人心,收拾西涼不過是時間問題。"
他抬手虛指殿外,語氣愈發篤定:"況且有溫侯和關張趙諸位將軍坐鎮,皆是萬人敵的虎將。這一月有余的交戰,長安固若金湯,毫發未損。皇叔何必如此憂心?"罷,天子仰頭飲盡杯中酒,玉杯重重擱在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劉備沉步上前,玄色衣擺掃過冰涼的青磚,青銅環佩撞出清越之音:"陛下!自開戰以來,我軍連連敗退,二十座營寨化為焦土。"他猛然抬頭,目光如炬,"西涼鐵騎踏碎函谷關氣勢洶洶前來復仇,但是一路上對百姓卻仍然做到秋毫無犯。"
天子手中玉杯"當啷"撞在案幾,鎏金酒液潑濺在龍紋袍角。劉備卻恍若未覺,袍袖拂落階前積雪:"臣斗膽直!當日誅殺馬超,陛下僅憑一時氣憤便痛下殺手。可那西涼鐵騎十載戍邊,讓匈奴不敢南下牧馬,羌狄不敢彎弓飲血,這份戰功,難道要被一句'謀逆'盡數抹去?"
殿內死寂如墳,唯有沉香在銅爐中爆起火星。劉備突然重重拜倒,額頭觸地的聲響驚得舞姬裙擺微顫:"錯已鑄成,威侯已逝!當務之急是以招撫為上!西涼諸部不過是為少主之死討個公道,若朝廷肯降罪己身、赦免西涼,既能平息怨氣,又能將這虎狼之師收為己用。屆時北拒匈奴、西鎮羌狄,百姓免流離,邊疆復安寧――這才是陛下該有的胸懷!"
天子猛地拍案而起,冕旒劇烈晃動,十二章紋在火光中扭曲如蛇:"皇叔此差矣!馬超劍指君王,公然謀反,這也是功?!"他抓起案上玉笏狠狠擲地,清脆碎裂聲驚得滿座公卿伏地顫抖,"朕素日厚待西涼,賜金封爵,他卻恩將仇報!難道弒君之罪,也要朕既往不咎?"
呂布斜倚蟠龍柱,方天畫戟重重杵地,震得地磚簌簌落塵。他挑眉冷笑,耳垂上的東珠隨著動作晃出刺目光芒:"玄德公,你與馬超以師兄弟相稱,可別糊涂了!"他拖長語調,字字如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馬超仗著幾分戰功便目中無人,今日敢反天子,明日就能屠盡公卿!若連謀逆之罪都能輕饒,天下諸侯豈不是人人都要效仿?"
呂布突然逼近,鐵甲寒芒映著劉備沉肅的臉:"虧你還是漢室宗親!放著忠君大義不顧,倒替叛賊說起話來。難不成在你眼里,私情比大漢江山更重要?"他故意拖長尾音,殿內死寂中,唯有他甲胄碰撞的輕響,如毒蛇吐信般刺人耳膜。
劉備面色漲紅,青筋在額角突突跳動,張了張嘴卻被呂布的冷嘲熱諷堵得啞口無。他望著天子陰沉如鐵的面容,再掃過滿殿公卿或幸災樂禍或諱莫如深的眼神,胸中翻涌的熱血化作一聲沉重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