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紙張漫天灑落。
祁知節的眉眼在這場雨中模糊。
他將食盒端放在桌子上,掀開蓋子,還冒著熱氣,自顧自地將里面的東西挨個擺放在餐桌上。
普通的小米粥被盛在瓷碗里,他拿出湯勺放在粥里,推到林涵面前。
天大地大,此刻好像沒有比讓她吃早飯更重要的事情。
他端坐在她對面,臉色蒼白,虛弱地一笑,幾乎是帶有懇求意味地開口:“不嘗嘗嗎?”
光線從窗戶處斜照進來,形成明顯的分界線,灰塵也明亮起來,漂浮在光里。
林涵怔怔地看著青木色的桌沿,那有一片被客廳掛著的表盤反射過來的光,穿過厚重的陰影和實心的磚瓦,仿佛是偷偷逃進來似的,比拳頭大不了多少,帶著灼人的熱意。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指,指尖在這一小片光里蒼白到透明,好像下一秒就會化成泡沫。
但她沒能出神太久——祁知節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長著一雙漂亮的手,骨節分明,指甲清透,拂曉曙色般的血管分布在冷白色的手背上。
這么冷靜鎮定、始終將理智放在第一位的人,手心的溫度卻滾燙,用力地捏住她的手腕,血管在他指下跳動,力度大得像是要將骨頭捏碎。
可林涵已經感受不到疼了。
祁知節用來握住她的那只手在抖,輕微、小幅度地抖動,半響,他動了動嘴唇,“不會有事的。”
他不知說給誰聽,又重復了一遍,“你不會有事的。”
程淮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無焦距地落在前方,眼前仿佛有一場大霧,怎么也看不清。
白色的紙頁上有清晰的字跡,一撇一捺都在宣告著他的愚蠢和偏激。
他彎腰撿起來,手抖得不像話,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咬著牙根一發狠,仔細將上面寫著的字都看進眼里。
看一頁,臉色便慘白一分。
他從不知道光看文字也能觸目驚心。
打印紙上是標準的宋體,端正有棱角,一項一項的證據被記錄、列舉下來,標識著事件的始末。
他看完了,近乎茫然地抬起頭,沒焦點的視線在半空中空白了片刻,忽地看向林涵,目光猶如存在的實質,令人難以忽視。
祁知節顯然沒想讓他如意。
這位年輕紳士站起來活動了幾下手指,骨節在他的動作下發出“咔咔”的聲響。
他沒什么大幅度的表情,依舊是一派和煦如春風般的氣質,緊接著拳風呼嘯而至,是下了狠手。
程淮被他砸得一個踉蹌,往旁邊歪去,嘴角流下一絲血跡蜿蜒而下。
這厲鬼竟然毫無反抗的意圖。
祁知節并沒有因此停手,他上前一步,揪住程淮的領子,仍舊是一副云淡風輕的做派,干脆利落地又往他另一邊臉上砸了一拳。
他這才停了一瞬,輕慢地俯下身,拖著厲鬼的衣領往前,看到他心如死灰的臉,當下嗤笑了一聲。
然后湊近他的耳朵,刻意壓低的聲音里有濃重深刻的恨意,“我說你是蠢貨。”
“怎么樣——”他頓了一下,居高臨下地去觀察厲鬼的表情,語氣有種不易察覺的尖刻,卻還要反問,“我說錯了嗎?”
祁知節有著好口碑,在所接觸的人口中。筆趣庫
他是位名副其實的年輕紳士,溫文爾雅,情緒穩定,從不曾給過別人難堪。他一向信奉公事公辦,不徇私情,從外表到為人處事,嚴謹且一絲不茍。
可他并不是沒有私情。
祁時要夸他是位好哥哥,即使有些不近人情的嚴苛。
跟他有過合作的人都贊嘆此人有君子之風,暗暗等待下一次的機會。
公司里的職員無論男女都對這位上司十分服氣,并不是個只有外表的花架子。
此時這位眾人口中彬彬有禮的紳士攥住程淮的衣領,灰色眼眸銳利如刀,一刀一刀緩慢地剜向這厲鬼的痛處,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她對你這樣情深意重。”
“你竟然……”他咬著最后一個字的尾音,被壓抑的怒火無可掩飾,“要殺她。”
程淮好似被這樣的字眼刺痛,猛地抬起頭來,眼睛通紅,眼白處布滿了蛛網一樣的紅血絲,“我……”
他發自本能地想解釋、想辯解,可卻辯無可辯。
設下的陣還在他們兩人身上,做過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像鞭子一樣抽在他臉上,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一場恥辱的鞭罰。
好感度+4。
當前好感度為99,請宿主再接再厲。
祁知節維持著先前的姿勢,咄咄逼人地說:“你愚蠢又偏激,輕而易舉就能被仇恨蒙蔽雙眼,發自本能地不信任她,甚至不愿意仔細調查一番。”
“這么不信任她,你和她談什么戀愛呢?”
祁知節就這樣毫不留情、果決地揭開這厲鬼拼命想掩蓋的傷疤,血淋淋的皮肉裸露在外。
程淮被他戳中傷口,咬著牙微微顫抖了片刻,閉上了眼睛。
大約過了一秒,他重新掀開眼皮,好像把所有的仇恨都發泄出來了,雙目赤紅地問:“你又是什么好東西了?”
“你費勁心思陪在她身邊,又花費心機和功夫收集這些東西,在最后一刻甩在我面前。”
他終于竭斯底里起來,“你存的什么心思,你以為我不知道?”
這句話說完,這厲鬼好像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輕輕閉上了眼睛,無力地倒在地上,如同死尸一樣蒼白的皮膚與潔凈的白色瓷磚交相呼應。
他眼角處很輕地滑下一滴淚,無聲地呢喃,“姐姐,對不起。”
時過境遷,要滿懷后悔地道歉的人變成了自己。
可卻再也無法挽回。
玻璃窗上還有昨夜殘留的水漬,宛如一道道欲又止的淚痕。飛鳥撲棱著翅膀掠過樹叢,樹葉和羽毛一齊飄落在青草地上。
窗外白光大盛,天光刺破黑暗,劃破陰霾。
祁知節的心臟仿佛也被這光刃劃破,未知的恐慌從這切口處溢出來,將他淹沒。
他松開了手,一瞬間感覺呼吸不能,在這突如其來的慌張中匆忙看林涵。
她眉眼無波,嫻靜秀美,如隔岸觀火的行人,靜觀洶涌的火勢與狼狽的煙氣,是近乎溫柔、寬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