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擔心我會害怕你、畏懼你、厭惡你。
在我心里,你永遠不會變。
永遠穿著一身藍白色校服,靠在教室的門框處,風掀起你的額發,眼神明亮,笑出一身少年氣,對那個低頭看樂譜的女生輕聲說:“林涵。”
“你要不要聽我唱歌?”
這句輕不可聞的話落在程淮耳邊,輕而易舉地摧毀他構建的所有防線。
許久沒跳動過的心臟處傳來難以忍受的刺痛,他艱澀地回答:“你又想騙我。”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不要對林涵心軟,不要相信從她口中說出的話,不要有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林涵去看自己垂落的手掌,輕聲問:“我騙過你嗎?”
他不可遏制地重新回憶起過往的時光,試圖從中找出她曾經辜負、欺騙過他的證據,最終卻無痕奈何地發現,林涵對他所做過的承諾,全部都做到了。
沒有一件缺漏,或者忘記。
他又開始想起以前。
夏璇還未去世之前,他為了不辜負母親對他的期許,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忍氣吞聲地在市一中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
九月十號,教師節。
禮堂在那天開放,全校師生將會迎來一場被精心準備、持續近兩個小時的表演。
據說這次的表演請來了高年級的學長學姐活絡氣氛,外加各種社團,卯足了勁兒,一個個摩拳擦掌,等著大展身手。精彩程度成倍地上升。
但程淮不知道。
他遭到了前所未有的作弄——有個平日里沉默寡的女生過來叫他,說是班主任找他去后臺幫忙,幫助準備演出的學姐學長跑腿、整理雜物,卻被鎖進了女更衣室。
更衣室里沒有人,甚至連燈都沒有開,漆黑一片。但程淮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大部分人都在舞臺后方抓緊時間準備待會兒表演的節目,就算是工作人員,在更衣室附近徘徊的也少得可憐。
和他有點關系的師生都端坐在禮堂的座位上,雀躍又期待地看著節目單。
高聲呼喊也不是一個好法子。
萬一引來巡查的老師,他倒是能被順利地放出來,但是怎么解釋被鎖進更衣室這件事。
學校老師向來是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這些下性格沖動的青春期學生的,如實說,老師會相信嗎?
況且那個女生——他認得那個女生。
她一向不愛說話,向來只悶著頭讀書,家境比程淮家要更困難一些,是肉眼可見的貧窮。筆趣庫
她是從山區來的,家里還有個上小學的弟弟,父母常年在外務工,一般只有過年時才能回來幾天。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腦子被封建傳統荼毒得不輕,張口閉口全是“女孩讀書無用論”。
家長重男輕女得厲害,小孩便有樣學樣,連她弟弟都知道這女孩在家里比門口那天大黃的地位不遑多讓,也跟著大人輕賤她。
這女孩申請了今年的助學金,成績毫無疑問地達到了要求。要是巡查老師勉強相信了程淮的說法,她的助學金不出意外地一定會沒了下文。
沒了學校的補助,她的家長一定不會再允許她再上學了。
程淮聽說過她家鄉的說法——十幾歲的女孩上學是沒有出路的,上了也是白上,只會白白燒錢,不如早早地嫁人,趁著年輕賣個好價錢。
即使這女孩確實犯了一些錯誤。他想。
他也不能就這樣將她推入深淵。
這么一來程淮至此真正處于兩難的境地。他的心跳聲清晰地響在寂靜的黑暗里,脖頸、后背都出了一層粘膩的冷汗。
他從校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塊老舊的金屬手表,借著門縫溢出的光線去看表針的指向。
假如再給他一些時間,他應該能想出別的解決辦法的。
但是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規律、整齊,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跳上,正朝著這個方向走來。
程淮聽到自己的變了頻率的呼吸聲。
他在片刻的時間內做出了一個決定,輕巧又飛快地打開梳妝臺下方的柜子鉆了進去,柜門關閉的聲音被那人推門進來的“吱呀”一聲輕輕掩蓋。
這是一個狹小的空間,應該很少被人使用,里面積了不少灰塵。
程淮的手掌摸到厚重的灰塵,這地方對一個骨骼剛成型的少年實在有些擁擠。他只能低頭彎腰,無處安放的長腿艱難地蜷起,一動也不敢動。
燈“啪”地一聲被打開,有人來到了鏡子前。
她應該是在卸妝,程淮甚至能聽到耳環取下時發出的清脆的碰撞聲。柜子的門中間有條細窄的小縫,微弱的光線透過來,他從縫隙種看到進來那人的影子。
這人應該有一雙筆直、漂亮的長腿。他想。
隨后他意識到自己的僭越,近乎慌亂地閉上了眼睛,平整的呼吸亂了套,心臟也跟著亂跳。
接著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卸妝水放在梳妝臺上的震聲、挪動椅子與地面摩擦的吱嘎聲,全部戛然而止。
程淮猛地睜開眼睛,覺察到不對,下意識向后退去。
下一秒柜門被打開,刺眼的光線撲面而來,一只屬于女生、白凈的手拽著他的領口拖出來,毫不留情地將他摔在地上。
接著一條修長筆直、線條漂亮的腿踹向他的胸口,程淮被踢得稍微后仰,露出完整的相貌。
他感到胸口的那條腿移開了,隨即聽到很輕的一聲笑。
“又是你……”她說:“你怎么總被人欺負?”
這人篤定地把他放在被構陷的那一方。
程淮倏地看過去,看到一張剛卸完妝、眉眼處依然有水意、漂亮的臉。她剛換下演出服,穿的是統一的校服半袖,褲子卻還沒換,穿著一條有銀色鏈條裝飾的牛仔短褲。
他微垂下眼睫,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問題。
他記得這個女生的名字。
林涵。他在心里默念。
女生不再看他,轉頭對向鏡子,從手腕上勾起一條暗紅色的皮筋,輕松把頭發綁住了。她扎好頭發,問了個無關的問題,“你期中測驗的數學考了多少分?”
程淮想了一會兒,說:“一百四十五分。”
她看起來沒什么反應,又問:“這次的答案錯了。”
卷子改到一半,批卷老師才發現有道填空題的答案是錯的。但事已至此,再重新批一遍又不太現實,干脆將錯就錯。數學成績下來時,班內一片怨聲載道。
“我知道。”他垂下的睫毛動了動,“那道題我寫對了。”
她忽然笑起來,轉過頭看向他,程淮從那雙不動聲色的淺茶色眼眸里看出了某種奪目的光華。
他從不知道被人看一眼也能這樣攝人心魄。
“程淮,你知道我要說什么。”她俯下身,直視他的眼睛,“干掉標準答案,你就是最終答案。”
他再次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因別人而起,震聲如擂鼓。
“我有顧忌。”他握緊了指尖。
“沒關系。”這女孩湊近了些許,伸出冰涼的手指,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你去收拾他們。”
她直起身,最后回頭望了程淮一眼,說:“我做你的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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