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高是名副其實的重點高中。地理位置優越,師資力量雄厚,剛經歷了一次選拔的學生如初生的小麥苗,滿心歡喜地被拔進這片沃土。
程淮提著行李住進嶄新的宿舍,環境明亮整潔,以為自己面對的是同樣明亮的未來。
他以為錯了。
人之所以要長一張臉和一顆心,用處便在這兒了。
臉皮是拿來給別人看的,七情六欲、嬉笑怒罵皆可上臉,只是取決于自己想讓別人看到什么。
心就不一樣了。
誰也看不著,誰也管不到。血肉鑄就的心臟是拿來醞釀壞心思的地方。
高一開學第一個星期,同桌從操場打球回來,接過好兄弟遞過來的一瓶水喝了兩口,在透明的礦泉水瓶上留下了兩個指印,看了程淮好幾眼,這才開口:“那個,班主任讓你去辦公室一趟。”
他坐的是一個挺偏僻的位置,后排靠窗,貼著墻根坐。
青白色的天光斜過云端,照在少年挺秀的鼻梁和濃密的眼睫上,他正低著頭寫作業,聽到這話睫毛動了動,擱下筆起身往外走。
班級門口要經過打球回來的同桌,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少年路過時略顯遲疑地叫住了他,吞吞吐吐又欲又止:“……你不想去就別去了。”
程淮看向他握著礦泉水瓶的手,指節用力,低溫的冰水瓶被捏扁,瓶口的一截水來回晃蕩。
他抬起眼睛,問:“我不想去就能不去嗎?”
藍白色的校服從他眼前一閃而過,同桌不吭聲了,只喝了一半的礦泉水被他大力砸進堆滿卷子的垃圾桶。
“砰”地一聲響起,教室里一半的人都回過頭來看。
程淮抬腿出教室,被早上的天空晃了一遭。
天色這會兒還早,半面被染得赤彤彤的,色彩明艷得像是哪位畫家不小心打翻了水彩,張揚得簡直刺眼。
另半邊天是水墨畫似的煙青色,熬了一夜的月亮只留個虛影。
他還沒看上兩眼,眼前便有黑影壓過來。
一群高年級的學生吊兒郎當地走過來,校服袖子卷在手肘上方,領頭的那人活動活動骨節,指節被他掰得咔咔作響,單眼皮,很兇的一雙眼睛,懶懶散散地叫住了他:“去哪?”
程淮停住腳步,“去辦公室。”
周圍哄笑一聲,其中一個稍矮一點的隔著空氣指著他的鼻尖,向看過來的人咧嘴笑:“這小子現在還在以為是老師叫他呢。”
他笑夠了,朝程淮揚揚下巴,用鼻孔看人:“你們班主任現在在崇德樓開會呢,怎么,我們幾個帶你去?”
這矮子態度實在輕慢,眼角眉梢都是不屑,看人跟看地上的螞蟻沒什么兩樣,仿佛階級不僅劃分在社會上,也屹立在學校里,高低貴賤不僅只存在封建社會,也存在于現在。ъiqiku.
程淮比他高上近半個頭,看人卻不顯得傲慢。
他神情平靜,“麻煩了。”
幾個高個對視一眼,臉上同時流露出志得意滿,嘴角揚起一個得逞的微笑,領著他往樓下走去。
拐過樓梯口的瞬間,他的視線不經意一晃,輕輕劃過教室后窗的玻璃,與臉色蒼白的同桌對視了一眼。
“啪”地一聲,窗戶嚴絲合縫地合上了。
來的不是崇德樓,也不在教學樓。這是個見不得光的角落,灰白的墻上結了蛛網,掛在高處的攝像頭斷了紅光,早不知道被哪個混蛋玩意兒砸壞了。
為首的高個兒從兜里掏出根煙,用打火機點燃了,白色的霧氣散開,“知道我為什么找你吧?”
程淮身后是幾個防備著他突然動手的高壯學生,一個兩個神情不善地盯著他,他竟然也不慌亂,依舊是那副情緒淺淡的模樣,“我想想。”
“因為你覺得本該遞給你的情書反而交給了我。”
他把一身校服穿得明朗,跟這狹小逼仄的角落格格不入,“因為沒有聽你們的話揍那個新來的學生一頓,或者沒有哭著跪下來求你們放過我。”
他掀開眼皮,“還是你覺得我搶了你的風頭?”
高個兒在地上摁滅了煙頭,挑挑揀揀抄起一塊板磚,抬起臉笑笑:“該不該說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打架很簡單,人天生就有野獸的本能——爭搶、好斗、頭破血流,程淮從小見慣了不講理的地痞無賴,打架的本事是從流氓堆里混出的路數。
問題是打完架該怎么辦。
身上背了處分,不但面臨著被開除的風險,也會跟三好學生的獎學金失之交臂。
他實在需要這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