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涵最近一直睡不好,一閉上眼睛,那些刻意遺忘的、不被想起的、破碎的畫面便一波一波地涌現,像透明的被打碎的玻璃片,匯集成一張少年的臉。
稍長的黑發,薄如蟬翼的眼皮,眼型狹長,鼻梁左側有顆痣,顏色暗淡下去,帶著點莫名的冷淡疏離的氣質。
初成的骨架撐起藍白色的校服,好像總是很孤僻的少年側頭看過來,“我死了,你好像一點都不難過。”
他好像也沒期待她的答案,不再停留地轉過頭去,黑色的額發擋住視線,搖曳的光影勾畫出他側臉的輪廓,下頜處有片觸目驚心的青紫,一直延伸到毫無血色的嘴唇。
薄薄的兩瓣唇張合,要先把心沉入冷森的海底,不留一絲期待,這樣別人的話才不會如鋒利的刀劍,殺人又剜心。
他開口,用的是平鋪直敘的口吻,“你不喜歡我。”
“我——”林涵少見地無措起來,她要解釋,要表達,卻被少年的話音輕飄飄地擋住了。
他半坐在窗臺上,一條長腿屈起,藍白色的校褲并不貼身,要短一截,露出有傷痕的腳踝,明亮的藍色已經被洗成了發白的淺藍色,“你不喜歡我,又可憐我。”
“和我在一起,委屈你好多年。”他微低著頭,蒼白的嘴角緩緩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帶著釋然的意味,泡影似的,“不過好在,我終于死了。”
“你解脫了。”
頃刻之間畫面被打碎,漫天的玻璃碎片漂浮在空中,散落的明凈的鏡片開始來回放映那些過去的回憶。
少年漫不經心地坐在窗臺前,窗外是顆巨大茂盛的榕樹,綠意融融。
最后一幀畫面徹底破碎,裂痕從榕樹茂密的枝葉滑到深棕色的主干,再延展到少年有些落寞的側臉,巨大的風將整潔干凈的校服吹成了一只藍白色的蝴蝶。
他就在這可怖的裂痕中回過頭來,撥起稍長的額發,黑色的眼眸清亮,含著罕見的笑意,問:“對了,你要說什么?”
林涵眼皮酸澀,躊躇地上前幾步,伸出手指,卻抓到了一片虛無,“我……”
他們離得那樣近,她的臉頰快要貼到他的側臉。
他終于回過頭來,黑色的睫毛輕輕翹起,映襯著明亮的眼珠,流轉著分明的笑意。
他低下頭,在她臉頰上輕輕蹭了蹭,觸到的是一片冰冷的空氣。sm.Ъiqiku.Πet
裂痕驟然擴大,蛛網似的分散,少年終于移開目光,語氣輕盈又惋惜,自自語似的,“聽不到了啊……”
漫天蓋地的畫面倏地消散,突然涌起的狂亂的風吹散了一切,他溫柔而珍視的視線定格在景象破裂的最后一刻,眼尾的余光浮出一點不舍,驀地消失了,只留下空茫茫一片。
林涵在原地怔了片刻,茫然地盯著自己空白的手掌。
半響,她好似才回過神來,想起了自己沒說完的話,喃喃自語道:“……我愛你。”
好感度+5
可惜以前該聽的人沒聽到。
年輕的時候,每個人心里好像都揣著一股勁兒,不能服輸,不能認錯,不能被別人小看。無數個“不能”之下,是不愿流露出來的被一層層壁壘保護得嚴嚴實實的自尊。筆趣庫
唇舌如刀劍,語作利刃,不是割傷別人,就是被別人刺傷。
好像只有疼痛才能證明青春的存在。
吵架鬧矛盾的時候,要將所有的愛意割舍,將自己擺在一個陌生人的立場,以最刻薄的眼光將對方的錯處從頭到腳挑一遍,要說一百遍“我討厭你”,一千遍“我當初怎么會看上你”,一萬遍“你根本不了解我”。
卻不愿說一句“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