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子規啼月。
面前的男人神色冷淡,眼神沉靜,從脖頸到脊梁的弧度繃得很緊,直挺挺的脊背拓印在單薄的衣衫上。
他在出神。
小公主輕咳一聲,捏了捏鼻梁,問道:“左老先生對你可是有些誤會?”
這老頭表現得太過明顯了,對周璟的看不上和排斥全都寫在臉上,連渾身上下的每個毛孔都散發出對小將軍的不滿和怨懟,看周璟一眼好似能扎得他眼睛疼。
實在讓人心里不痛快。
周璟抬起眼睛看她。
那天他把謝宣帶來的一眾古怪的話本子連同謝宣一齊掃地出門,誰知謝副將也沒生氣,兩手扒著門框嬉皮笑臉地說:“將軍啊,你聽我說——”
周璟顯然不想聽他說,他不耐煩地蹙起了眉,心里盤算著這小子嘴里再吐出一個字就把他踹出去。
這一腳最終還是沒踹。
謝宣笑嘻嘻地躲開了周將軍砸向他的茶杯,高聲道:“要想讓人家姑娘非你不可,除了得全心全意地對殿下好之外還得掌握一點分寸。”
周璟再也不想聽他廢話,神色冷厲,“別讓我說第二遍。”
木門猛地一下關上,謝宣不要臉地扒著門縫,指點道:“你得稍微服一點軟啊將軍,你得讓人家知道你不是天生這樣一副不招人待見的臭脾氣,你是人,會流血,會疼,喜怒哀樂,七情六欲這些你都有。”
“你得讓殿下心疼你。”
當時他只當這話是放屁,完全沒往心里去,眼下此情此景卻突然生出一點別的想法。δ.Ъiqiku.nēt
周璟垂下眼皮,薄薄的月光籠罩在他的身上,烏黑的發與冷白的皮膚形成明顯的對比,眉目漆黑如畫,臉上浮現出幾絲堪稱落寞的神色。
“年少時——”他頓了一下,像是有些不適應向別人表露自己的心里話,“發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先生因此對我有些怨,也是應該的。”
什么事?嚴重與否?為什么會出現這個局面?
他話說得模糊,有些遮掩的意味,但其中的情緒卻格外分明,帶了隱隱說不清的落寞和委屈。
周璟向來不擅長表露自己的內心,其一是因為沒做過這樣的事情以至于沒有經驗,連他大哥在世的時候也曾提點過他“有什么話要說出來,別一個人悶在心里”,其二則是因為周將軍覺得挺沒勁。
把那些早過了八百年的傷口和情緒拿出來翻來覆去地說,哀婉凄切,柔情百結,格外動情之處再落下幾滴淚,平日的風度翩翩全然不在。
是為了取悅誰呢?
說不定跟你交心的那人今夜與你把酒歡,抱頭痛哭,對你的不幸遭遇落下淚來,明日你那單方面的摯友就把這件事當作他和旁人口中的笑料和談資。sm.Ъiqiku.Πet
實在太不體面。
周璟不太在意風度這件事,也懶得跟不相干的人大吐苦水,把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再翻出來咀嚼一遍,再感慨感慨自己那么多年生出過多少次撂挑子的念頭。
但殿下不是外人。
他動了動嘴唇,還要再說些什么。
小公主叫住了他,目光平靜又溫柔:“瑾瑜,先別說了。”
“今夜太晚了,”她溫和地笑,“改日再說吧。”
周璟站在月光下,臉色幾乎稱的上是蒼白,薄薄的嘴唇抿起,無端惹人垂憐起來,“殿下——”
小公主仍是笑:“我知道,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
她的目光落在周璟的手背上——那是一道新添的刀痕,不深,已經結成了血痂。
“疼嗎?”小公主嘆了聲氣,上前拉起他的手仔細端詳起來。
刀口不深,以周將軍的皮糙肉厚程度來說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都沒感覺到手背上被劃了一刀。
但謝宣的那句“得讓殿下心疼你”突兀地出現在他腦海里。
不過他一個威風八面的大將軍跟被人捅了兩刀似的在那喊疼,是不是有點無病呻|吟。
他垂下眼皮,目光輕輕落在小公主的臉上,羽毛似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周璟搖搖頭,輕聲道:“不疼,殿下。”
他嘴上說著不疼,額頭上卻泌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身后的發絲被風吹得飛舞,連影子都搖曳起來。
“我不疼,殿下。”他又重復了一遍。
他這表現哪里是不疼,小公主心里咯噔一下,想:“這該不是引發了之前的舊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