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生趕著馬車,快馬加鞭,兩日后,趕到了扶寧。
扶寧是個不大的環山小鎮,整個鎮子沒多少人,住處環山而建,家家戶戶隱居般,連個鄰居都很遠。也正是因為山路崎嶇,地勢險阻,小鎮上的人陸續搬走,還住在這里的人越來越少了。
蔓生放慢了趕車的速度。盤山路不是很好走,有些顛簸。
碌碌車轅聲中,裴徊光不悅地將手中的醫書放下。顛得他不想再看了,他轉首望向沈茴,見她蹙著眉正捏著針繡帕子。
馬車越來越顛簸,沈茴捏著細針,好半天沒下針。
“給咱家繡的帕子?”裴徊光問。
“嗯。”沈茴隨意應了一聲。馬車實在是太顛簸了,她不想再繼續繡,用小剪子剪斷了繡線,把細針收進針盒里。
裴徊光瞥了一眼帕子一角繡的海棠。這一瞥,他意外地看見紅色的海棠繡圖旁,繡了四個小字——
混賬東西。
“嘖。”裴徊光抬手,捏住沈茴的后脖子。他拖長了語調,慢悠悠地說:“娘娘啊——咱家看娘娘這是責怪咱家還不夠混賬啊——”
脖側被裴徊光的指腹捏得好癢,癢得沈茴忍不住笑出來。她軟聲求饒:“快松開,快松開!是你不肯告訴我你原本的小字的……我這才隨便繡嘛。你不喜歡我自己留著用哈哈哈……你松開啦。”
馬車停下來,蔓生聽著車廂里沈茴的笑聲猶豫了一會兒,待里面安靜下來,她才稟話:“娘娘,到地方了。”
裴徊光松開了沈茴,轉身要推門。她不想提前告訴他帶他去哪里,他便不問,不問不代表不好奇。
沈茴急急拉住裴徊光的手。
裴徊光回過頭來,詢問地望向她。
沈茴慢慢收了笑,她有點忐忑地說:“不要發脾氣,不要兇人,也不要一生氣就丟下我自己走了……”
“呵,娘娘說什么呢?咱家怎么可能舍得丟下娘娘自己走。”裴徊光好笑地摸了摸沈茴的臉。
沈茴慢慢松開拉著裴徊光的手。
裴徊光推開車門的前一刻,眼底還殘著剛剛望著沈茴的溫柔。下一刻,破舊的木門出現在視線里。
有什么東西,在他腦海里一下子炸開。
蔓生習武之人,敏銳地覺察出來裴徊光身上一瞬間散發出來的陰狠死氣。
裴徊光望著眼前破舊的木門一動不動好半晌,才跳下馬車,一步步朝這處結滿蜘蛛網的破舊老宅走過去。
他站在門前,隔著一道門,聞到舊年歲里再熟悉不過的腐臭味道。老東西身上的燒傷很重,身上一直都有一股子腐爛的惡臭味道。
許久之后,裴徊光抬手,推開木門。
吱呀——
隨著這一道嘶啞聲,過去黑暗的記憶撲面而來。
“你這廢物樣子如何復我衛氏!”
“你憑什么偷懶?你要時刻記住你的命是無數衛氏人救下來的!只要你活著一日,你就要背負萬人的血債!為他們的犧牲擔負起復國的大任!”
“廢物!廢物!你為什么還沒學會!”
“你為什么不能殺了他?殺了他!連殺人都不敢,你能做什么?”
“來,這是啞藥。喂他吃下去。只有啞巴才能保守秘密。仁善這種東西你不需要有!仁善復不了國!”
“別……兒子,別碰那本邪功。父皇求你了!千萬別碰那東西……”
這里,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自裴徊光邁進這里,耳邊全是老東西嘶啞的吼聲,還有他遍布燒傷的可怖面容。他用被燒傷的手鞭打他,一遍一遍告訴他要復國。
當他長成少年,輕易拽住他手里的鞭子,看著他從輪椅上摔下來,像一條狗一樣趴在他腳邊。裴徊光冷眼看著他,用他培養出來的冷漠瞥著他嘲笑他:“別再做你的春秋大夢,衛氏死光了,還復什么國。”
老東西死后房子起了火,少年的他冷眼看著老東西的房間燒成一片狼藉。
裴徊光面無表情地走進老東西生前的房間。他蹲下來,去撿燒殘的手記本。老東西的手燒傷了,卻堅持用手夾著筆記錄他的成長。在本子里記下他學會了什么,還要學什么,更多的是抱怨他學得太慢。
本子燒壞了,只剩下三五頁。裴徊光面無表情地艱難辨認潦草字跡。
“殘身疼痛難耐夜不能眠,深知命不久矣。唯憾等不及我兒及冠成家時。提前為他許下小字。
——懷光。
愿我兒不管深陷何等苦境,仍心懷光明。”m.biqikμ.nět
裴徊光再翻一頁,也是最后一頁,只歪歪扭扭四個字——
“我兒恨我。”
后門忽然傳來一道老嫗的聲音——“誰來了呀?”
熟悉的聲音讓裴徊光猛地僵在那里。
老嫗再問一句:“是燦珠來了嗎?”.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