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皆無,萬法皆空”的裂縫里,林堯此時也漸漸的,徹底進入無我的入定狀態……
八十一道輪回身,此時同時掐訣!
那赤紅的如同心臟一般的禍殃本源,此時如同凋零的鮮花一般,從上面剝落一片片緋紅的花瓣,那些“花瓣”從八十一道輪回身的手中掉落。
紛紛飛向盤膝而坐的林堯的本我身。
飛花環繞間。
那些花瓣,一片接一片的鉆進林堯的眉心。
每當一片花瓣飄飛進入他的眉心。
林堯的身體,就不自覺的顫抖一下。
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那些原本他以為永不遺忘的記憶,竟然也開始變得模糊,老爸老媽,摯愛親朋,師尊弟子,往日種種……此刻,竟然都如浮云般散去。
他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清了……
他的意識沉入混沌……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的再次清醒時,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
他只看到,自己紅彤彤一片。
自己……竟是一團從天而降的烈焰。
大地之上,遠古先民們剛剛學會用獸皮搭建遮風擋雨的草棚,孩童嬉笑著追逐獵物,婦女們圍坐在石灶旁炙烤獸肉。
可下一秒,他的軀體——那團赤紅流火,轟然砸落!
“轟……”
草棚瞬間化作火海,焦黑的尸體蜷縮成炭,一個母親徒勞地撲向燃燒的草堆,她的孩子被困在里面,凄厲的哭喊聲戛然而止,只剩下油脂燃燒的“滋滋”聲。
往古之時,火爁炎而不滅,民無所棲息……
林堯感受著火焰的肆虐……不,不對,不是火焰在肆虐,是他在肆虐,因為他就是火焰……他成了毀滅本身,無情地吞噬著一切生機。
大火焚燒三日不絕,直到傾盆大雨降下,火焰才被熄滅,林堯也再次陷入沉睡。
……
他的意識輪轉,當他的意識再次清晰時,他再次從天而降。
只是這一次,他分割成了千千萬萬份——他是從天而降的雨滴。
那雨滴本來應該是滋養世間的甘霖。
但林堯忽然發現,自己越來越多,仿佛無窮無盡。
他不是潤物的小雨,他是傾盆的暴雨,所有的水,都是他!
暴雨之下。
他推倒了山崖——山洪暴發,渾濁的怒浪沖垮堤壩,淹沒村莊。
他看到孕婦抱著一截浮木,腹部高高隆起,可洪水已經沒過她的胸口。她的嘴唇發紫,眼神絕望,最終被一個浪頭打入水下,再也沒能浮上來。
水下漂浮著無數尸體,有的被魚群啃食,有的腫脹發白,眼睛仍睜著,仿佛在質問蒼天為何降此大禍。
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
林堯變成了這滅世之洪,無情地沖刷著人間。
他想控制自己,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控制。
不知過了多久,他流過了人間許多的地方,最后匯入大海……
還有一些“他”躺在人間的泥土上,任憑那天上的太陽烘烤……直到他最后的意識汽化消散。
他忽然在想,下一次,他會不會變成太陽……
但太陽很好,太陽,應該不會帶來災禍!
……
不知過了多久,林堯的意識再次蘇醒。
這一次他高懸于天上。
是一團,宏偉的烈日!
他能感知到,自己正在散發無窮無盡的高溫。
他下方的人間,大地龜裂,禾苗枯死,河流干涸成蜿蜒的溝壑。
一個老農跪在田埂上,雙手捧起一抔黃土,風一吹,便從他指縫間簌簌落下。他的嘴唇干裂出血,喉嚨里發出嘶啞的嗚咽。
遠處,餓殍遍野,有人趴在地上,舔舐著最后一點泥漿里的濕氣,最終力竭而亡。
旱既大甚,滌滌山川。
這一次,林堯成了這焚盡萬物的旱魃,讓生靈在絕望中枯萎。
林堯覺得自己的要喘不過氣來。
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就是一切的災厄本身。
他留在人間的熱浪,就算到了晚上,都消散不掉。
直到時間進入秋天……
林堯的意識,再次漸漸潰散。
秋天……總應該會好一些。
可這一次,當林堯再次清醒,他發現自己變成了老鼠……
不是一只老鼠,而是遍布在各大街道的老鼠。
那些老鼠的身上,都帶著鼠疫……
他赫然看見……
自己所在的城池內,腐臭彌漫,街道上堆滿尸體,烏鴉啄食著潰爛的眼球。
一戶人家,父親已經死去三日,皮膚發黑,可他的孩子仍蜷縮在他懷里,以為父親只是睡著了。直到疫病也奪走了孩子的性命,母子二人的尸體才被拖出去焚燒。
疫疾從一個城邦傳到另一個城邦,百姓管這疫病名叫“疙瘩病”。所謂的疙瘩,其實就是人感染了鼠疫之后,脖子變得腫大,遂有此名。
夏秋大疫,人偶生一贅肉隆起,數刻立死,謂之疙瘩瘟,都人患此者十四五。至春間又有嘔血者,或一家數人齊死。
死亡枕藉,十室九空,甚至戶丁盡絕,無人收殮者。
城中每天死人上萬,以至于城門都被運出的棺材堵塞。沿街的小戶居民,十之五六死去,死在門口的最多,街頭連玩耍的孩子都沒有了。
一巷百余家,無一家僅免;一門數十口,無一口僅存。
這一次,自己是這無形無相的瘟神,死亡籠罩在整座城鎮的上方。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開始飄雪,鼠疫才漸漸褪去。
林堯變成的老鼠,躺在大雪中。
他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了。
他還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但他意識到,自己不是什么好東西,自己所過之處,都是尸骨和眼淚。
……
當瘟疫消失。
這一次,林堯也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么。
他好像變成了一陣風……
風能帶來什么災禍?
林堯不知道,他飄蕩在一處華貴的宮殿里。
在一個身披龍袍的人的耳邊吹過。
那身披龍袍的人影,猛地抬起頭,眼神睥睨,大手一揮……
林堯隨著他的揮舞的手臂,飄向天空。
他此時還不知道,這身穿帝袍之人,只是大手一揮,便是尸橫遍野。
他飄向南方……
他看見,鐵騎踏碎麥田,長矛穿透孕婦的腹部,嬰兒的啼哭聲還未出口,便被馬蹄碾碎。
一座村莊被焚毀,白發老翁跪在燃燒的宗祠前,族譜被撕成兩半,他的兒子死在城墻上,頭顱被敵將挑在槍尖。
尸填巨港之岸,血滿長城之窟。
一封染血的家書,飄蕩在風里……
“父母大人敬啟:
兒自領命離家鄉奔赴戰場,從趙鎮已有數月,衣甚暖,食頗飽,眠極安,二老莫念。
戰事一起,情形頗烈,南蠻膏地,盡為病土。余自受命援遼不敢半點兒戲,未曾一絲懈怠,惟望不負二老所囑,君上所托,國家所命。
蠻酋猖獗,先犯歲遠,再破清河,豈非欺我大梁無人乎?每思之,痛之,恨之。蕩陰被矢,侍中濺血;五嶺握俘,文相零丁,君臣大義,有死無貳,忠孝大節,有死無隕耳。
此役,甲兵二十萬,共赴國難,不愁不克期滅奴,成功之日,相去不遠。
蒼蒼者天,必佑我等忠勇之士,茫茫者地,必承我等拳拳之心,待詔歸來之日,忠孝亦成兩全。
然情勢莫測,若兒成仁,望父母珍重,兒領國命,赴國難,縱死國,亦無憾。劉家有死國之士,榮莫大焉。青山甚好,處處埋忠骨,無需馬革裹尸返故土,便安遼東,以迎王師,重整山河。
日后如父飲酒,有酒花成簇,聚而不散,正是頑劣孩兒,來看我父;母針織,如有線繩成結,屢理不開,便是孩兒春光,來探我母。
惟愿我父我母,衣暖,食飽,寢安,身健。兒在他鄉,亦當自顧,父母無以為念。
不孝兒劉朝貴頓首、頓首、再頓首……”
那家書在風中打了幾個璇兒,林堯想要抓住,卻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看著那家書,落在戰場燃起的火焰里,化作飛灰……
林堯這一刻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幽幽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