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
原來是這樣嗎?
云喬眼底泛起陣陣水意,想起很多年前,小女娘脾氣的自己哭鬧折騰,偶爾掉眼淚,總能騙得他妥協縱容。
即便他知道,那時候她的眼淚,多數都是要挾他的籌碼。
卻也總能得他退讓。
他讓她別怕,讓她別哭,
他說他舍不得。
一如此前。
眼瞧著這番情深意濃,一旁的明寧,臉色極其陰冷。
似是也回到了那許多年前的西北。
只不過,那時的她,是陰溝里旁觀這段溫情的老鼠。
后來老鼠從昏暗不見天日的溝渠里爬出,偷了旁人的衣裳穿在身上,藏下渾身的污泥惡臭,扮作人形模樣,在日月些竊取數載光亮。
如今偷來的東西悉數被剝去,露出的還是那滿是污泥的她。
明寧心底戾氣洶涌,不待云喬對蕭璟的話做出反應,便拔出袖中刀刃,抵在了她脖頸上。
舍不得?
為什么舍不得?
因為愛嗎?
可那又是什么東西?
她可不信。
喬昀也說舍不得他的舊情人,還不是由著人離開他。
生死不問,由她坐困深宅,半生磋磨。
李嫣口口聲聲都說愛著喬昀,可她毀了喬昀半生的渴望,毀了喬昀心心念念的人,把人像傀儡一樣拴在身邊,最后受他一劍也是活該。
他們說的舍不得,說的那些愛。
是什么東西?
所謂的珍而重之的愛憐,明寧當年的確在蕭璟這處見過。
那是少年郎給舊日的小女娘的情意。
可這么多年過去了。
他高居長安宮城,忘了從前那么多年,也對云喬做盡難堪事。
她不信,他當真會“愛”。
這地下的暗牢,透不進半分日光。
明寧眼見滲出血腥色,模樣活脫脫像地獄的厲鬼一般。
她攥著手中利刃,控制著云喬。
聲音帶著幾分歇斯底里,如同咒罵一般喊道:
“舍不得?聽聞你在江南重遇她時,對她并無半分憐惜,反倒毀她名聲逼她委身,以她夫婿骨肉相挾,待她入京后,先是坐看旁人折辱她,又將她逼得半瘋,還以她為棋子,做你誘出陳晉等人的魚餌。”
明寧這番話,句句都說在云喬痛處。
而蕭璟,無可辯駁。
他抿唇沉默,目光緊鎖著那被明寧匕首抵著的,云喬脆弱的脖頸。
明寧順著蕭璟的視線,也把目光落在云喬脖頸上。
隨即,話音里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笑道:
“我實話告訴殿下,你和她,今日必得死一個。否則,若要我看你們破鏡重圓恩愛百年,豈非我數十載算計盡付東流。我如何甘心?你不是舍得她嗎?那你就去死啊。你死了,我放過她。給她自由就是。”
蕭璟聞,目光從云喬脖頸上,稍稍移了幾分到明寧處。
“孤如何信你會出必行?”
“殿下沒有選擇,只能信我,您若不信,坐看她陪我去死便是。”
他說這話時,唇色已經蒼白得不成樣子,身上的箭洞也在不停出血。
單是耗下去,怕是時辰久了都撐不出。
無非是強撐著罷了。
其實明寧說這話,無所謂蕭璟答應不答應。
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想要蕭璟答應,還是不想他答應。
他若應了,她的確算是如意。
他若不應,她只覺果然如此。
誰會珍愛別人,勝過顧惜自己性命呢。
便是當年李嫣那瘋子,被喬昀砍了一劍時,怕是也悔了當初一腔情深。
何況蕭璟并非瘋子,而是個一貫運籌帷幄,冷心冷情,極為理智的男人。
明寧挑了挑眉,繼而又道:“她本就對我毫無威脅,留她一命,也翻不起浪花來,再不濟,用些手段,再給她種一次銀針,讓她記不得這些事便是。”
邊說,邊把匕首刀刃,往云喬脖子上,用了幾分力,破了些許皮肉,血色滲出。
到眼下,明寧并不知道皇帝已經被蕭璟的人控制,還以為一旦蕭璟身死,自己和皇帝密謀可以繼續實現。
可蕭璟卻清楚得很。
便是自己死在這,自己的人,也不會放過明寧,明寧更不可能再憑借和皇帝的交易得到什么。
明寧,是一定要死的。
只是云喬,不能給她陪葬,絕不能。
此刻看著明寧隱隱露出的幾分瘋狂的模樣,只怕是真有幾分瘋了,并不是可以如正常人般做交易的。
而偏偏她不信任何她手下的人,執意自己親手控制著云喬。
讓蕭璟連策反她手下也沒有以救出云喬的用處。
這人就是個瘋子。
正常人的邏輯和算計,并不足以和她談判。
蕭璟閉了閉眸,周身泄出幾分頹唐。
瞬息后,他抬眼,握著手中那從身上拔出的,還帶著自己血色的箭矢,又望向云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