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淚一串串地滾下來,“我夢見祖父,父親,還有許多沒見過的人在罵我,斥我。開始我很害怕,不敢閉眼...............只要一閉上眼,就看見趙氏的祖宗都瞪著眼看我,一句句斥我,要我快點下去,不要再活著辱沒祖宗了….....…”
“這里沒日沒夜地來人,先前還有些將軍,后來將軍們不來了,他們說我太臟,不如軍中的營妓干凈,就只有宮人來.............沒有人把我當人看............”
她被磋磨得不成樣子,神識也不怎么清楚了,話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有時候說的利索,有時候說的不利索。
想來回光返照的人,大抵不過就是這般境況。
阿磐問她,“南平,你可后悔過嗎?”
“南平?”
她喃喃喚著自己的名字,這個名字跟了她有二十年,她卻仿佛第一次聽說一樣,眼淚把臟呼呼的臉沖出橫七豎八的白痕,“我叫南平...........原來我叫南平,我幾乎忘了這個名字了。”
這真是奇怪了。
人竟會忘了自己的名字嗎?
阿磐溫和笑道,“叫了這么多年的名字,怎么會忘呢?”
南平呆怔著,“他們都叫我‘趙奴’,時間久了,我以為自己就叫‘趙奴’.............”
唉,趙奴。
她最引以為傲的姓氏,后頭卻加了一個最低賤的名字。
她的意志與心性已經被摧殘殆盡,可所有的摧殘,全都是她自己找的,又怪得了誰呢。
至少,在平魏侯大婚之前,南平上躥下跳,謝玄也不過只是罰她吃下一只炙耳。
沒有取她的性命,更沒有剝奪她的人格。
只是同為女子,到底有了一些不忍。
亡國男女皆為奴,非某一人,某一姓。
自數百年前起就已是定論了,無人能從中逃脫。
無人。
男子做牛做馬為人役使,女子為娼為妓供人享樂。
就連阿磐自己,不也曾經為奴。
國不復立,就世代為奴。
十年,百年,千萬年,不死不休。
阿磐想,這天下到底什么時候才能一統,才能建一個承平盛世,從此馬放南山,四海升平,再不必十年為奴呢?
大約快了。
如今北方有了晉國,就快了。
聽得南平問道,“王后娘娘知道,我為什么叫南平嗎?”
地上的似個垂死之人,絮絮叨叨地說著許多話。
這一個月來只有無盡的屈辱和慘叫,她已經許久沒有與人說話了。因而有人愿聽的時候,她便忍不住要與人好好地絮叨。
阿磐曾聽過許多將死之人的話,聽一聽南平的話,她也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