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霜還喜歡躺在院子里那棵柏樹下。sm.Ъiqiku.Πet
被柏樹遮住的天空斗轉星移,好像每一次他躺下去再起來的時候,都有舊的星子落下,又有新的星子升起。
他身邊的落葉積得越來越厚,然后干枯、被踩碎、被清走,院子里的植物都換了樣貌,除了那棵柏樹。
冬天了。
獵戶座升上頂空,東南方,天狼星亮得像夜歸人的指路燈。
祝敖康復得還不錯,大部分時候都不用再坐輪椅,在專人的指導和努力練習下,他緩慢而艱難地習慣了拄著拐杖走路,就像他緩慢而艱難地習慣了他師德堪憂的兒媳。
十二月的時候,祝敖重返roborun總部,庭霜陪同。
同一天下午,庭霜遞交了結束實習的申請書。
那天傍晚,祝敖第一次帶庭霜一起站上roborun大樓的樓頂。
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到圍欄邊,看見那盆不知是誰放的仙人掌,說:“沒想到還有其他人上來。”
庭霜說:“那是我的仙人掌。”
其實他心里覺得,當他一個人的時候,這個樓頂也是他的。
樓頂來往的風和可以看到的景色,也都是他的。
“研發部的人都很喜歡你。”祝敖說,“roborun最重要的部門就是研發部。”
庭霜明白祝敖的下之意,但他已經沒有那個意愿:“是挺重要的,所以我提議今年的年終獎公司給研發部的骨干們發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祝敖在這不著邊際的回答中收到了庭霜的拒絕。
“你以前不是這么想的。”祝敖記得庭霜以前不管跟家里鬧成什么樣,對于要回來接手公司這件事,都從來沒有動搖過,“至少在今年五月之前,你不是這么想的。”
庭霜看著正在往下沉的斜陽,沒說話。
祝敖沉默了一陣,說:“十六年前我第一次站在這里的時候,這棟樓還在施工,地上到處都是沙子和水泥。roborun只買下了其中一層。”
庭霜突然說了一句聽起來全然不相干的話:“lr所現在所在的那棟樓毀于二戰,重建于1946年。”
祝敖看了庭霜一眼,繼續說:“當時我站在這里,擔心下個月發不出員工的工資。我就在想,公司到底是什么。”
庭霜也自顧自地繼續說:“六個月前我第一次站在那棟樓的樓頂,想,大學到底是什么。”
祝敖沒有往下說了。
庭霜也停了下來。
站得太久,祝敖換了一只手去撐拐杖,庭霜想扶他一把,卻被他擋開了。
“我祝敖這輩子,有不少對不起的人。”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拐杖,“你媽,你阿姨,你弟,還有你。”
庭霜沒有接話。
祝敖望向那輪沉了一半的紅日,瞇起了眼:“但我只要想到roborun在最艱難的時候養活了多少個家,用roborun設備制造東西的企業又養活了多少個家,我這輩子就沒什么后悔的。你明不明白?它改了無數人的命,它救了無數人的命。”他轉過頭看向站在他身側的庭霜,“你也有這個機會,可能還能比我做得更多。”
庭霜感覺到了祝敖的目光,卻沒有轉頭。
“我的教授。”他又把對柏昌意的稱呼改了回去,帶著天然的尊敬還有這個稱呼下隱秘的愛,“我的教授也說過,天才的一點靈光,改變所有人的命運。他說大學是人類先鋒。”
祝敖以為庭霜是想跟柏昌意走,可庭霜接著卻說:“但我覺得不是。大學不是人類先鋒,他才是。爸,公司也不想救誰的命、養著誰,是你想。爸,你明白么?我愛他,但我不會為了他永遠站在lr所樓頂,我只會經常上去,陪他吹吹風。”
夕陽越來越沉,越來越暗。
映在祝敖臉上的光也一點點黯淡下去。
“然后,”庭霜想了一下,說,“等我有了我自己的那棟樓,我也會請他,爸,還有你,上樓頂去看看。”
祝敖的嘴唇緊緊閉著,繃成一條線。
庭霜等了一陣,哈出一口白氣,說:“天黑了,咱們回家吧。”
祝敖站著不動:“你自己先走。”
庭霜猶豫片刻,轉身朝出口走去。轉身時他瞥見祝敖拄拐杖的手微微顫抖,跟著慣性走了幾步后,他腳步一頓,又把身子轉回去。
祝敖還以同一個姿勢站在那里,好像已經站了很多年。
“怎么,不走?”他說。
“我忘拿仙人掌了。”庭霜抱起那盆仙人掌,轉身離開。從樓頂出口出去的時候他回過頭,太陽的最后一絲光芒也沉到了地下。
三天后的早晨,柏昌意去上班。德國的冬季黑夜很長,他在黑暗中開車,車窗前大雪紛飛,他被堵在路上,車里音響放著庭霜給他錄的一些吉他彈唱。
等他到lr所樓下時,第一縷陽光才升起來,他在那縷光中看見積了厚厚一層雪的樓頂圍欄上擺著一盆仙人掌。
他想起庭霜曾經站在樓頂上提議:“你不在樓頂的時候就把這盆仙人掌放地上,如果你有空到樓上來了,就把它放到臺子上。這樣我要是路過lr所,抬頭看到這盆仙人掌,就上去找你幽會,怎么樣?”
柏昌意抖了抖肩上與鞋底沾的雪,走進lr所大樓,就像一個尋常的夏日午后般,倒兩杯咖啡,端上樓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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