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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7 章 第 147 章

      尚依然聲音輕柔:“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嘛。”

      暮晚搖又急又氣,卻也知道他不是一個能閑下來讀書寫字、彈琴訪友的人,只能這般接受。

      而不說尚,暮晚搖自己都閑不下來。秦王敗后,暮晚搖得到了兵部的勢力,她趁亂要火速安排自己的人上位。

      只有自己有勢,才能和新帝相抗。

      在新朝和舊朝輪換之際,在沒有人顧得上這樁事時,曉舟進牢獄去看楊嗣了。

      原本是先太子自裁,劉文吉要給罪太子安上謀害先皇的罪,本以為朝中無人反對,但沒想到尚率先質疑此事。

      在大魏朝堂上,一品二品的官都是虛職,只有名望沒有實效。三品大官是宰相一流,四品五品的官已能日日上朝,在朝中占據一席之地。

      何況尚不僅是吏部郎中,他還是如今寒門之首。

      他的質疑,自然頗有分量:“先太子已然認罪,當日先皇在世時質問先太子,先太子對自己的罪供認不諱。先太子已被囚于東宮,怎會有兵力再次謀反,去謀殺先皇?

      “東宮出來的先太子妃說,太子是為她與三郎那些親人朋友求情,才自盡的。一個想要護住自己親人朋友的人,豈會多此一舉地繼續謀逆?誰聽他的話?他就那般手眼通天?”

      新帝坐在皇位上,忐忑地聽著二郎的質問,頭皮發麻,他用眼角余光去看劉文吉。

      劉文吉也在朝堂上,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尚:“先太子謀反一次,就敢第二次。為何郎中覺得他不會?難道你與他私下有勾結?你就知道他不會手眼通天?”

      尚溫聲:“他若真手眼通天到那般地步,他還火燒東宮做什么,還求情做什么。他若真那般厲害,還有我們什么事?”

      他一貫說的委婉。

      而常日在朝上不說話的韋樹,此時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先太子真那般有本事,此時坐在皇位上的就是他,陛下和我們也不用討論該如何處置他的后人了。”

      劉文吉咬牙,卻半天說不出話:“……”

      新帝臉色青青白白,因韋樹的直白。

      新帝仍沒有看出,劉文吉卻開始警覺。他覺得尚代表寒門,韋樹代表世家新的長成勢力……這兩方若是聯手,自己在朝上豈不是沒了話語權?

      尚早已不是昔日的尚了。

      他要阻止尚坐大。

      而朝上這三方爭斗,新帝看得半懂不懂,便一味含糊打哈,不敢輕易下場。

      為了不讓世家和寒門聯手,劉文吉私下向趙御史施壓,讓韋樹娶趙御史那個女兒趙靈妃。世家應當和內宦聯手,將寒門擠出去再說。

      但劉文吉也只能使一使這種手段,因他說不清先皇死因和先太子有何關系。

      這處細節是模糊的。

      尚為首的大臣們查不出來,劉文吉也給不出詳細的證據。好在尚性情溫和,又對先帝沒那么深的感情,當新帝私下說服二郎放過此事時,尚盯著新帝一瞬,看得新帝心里不自在,但二郎也同意放過了。

      尚只是為先太子爭取了一下——

      罪不及妻女子嗣。

      楊家該貶,不應殺盡。

      楊三郎雖謀反,但他是受先太子的蒙蔽欺騙,楊三郎罪不至死。

      新帝批了尚對先太子一事的處理方案,將楊家流放遼東,而對楊三郎,則是將他發放到劍南邊關處做苦力,做民兵。

      總之,留了楊嗣一條性命。

      楊嗣被發配那一日,暮晚搖與尚夫妻來送他。

      尚身后還跟著自己的妹妹,曉舟。

      暮晚搖身后,跟著趙靈妃。趙御史要和楊家斷絕關系,不肯來送楊嗣。趙靈妃是自己偷偷跑出來的。

      穿著囚服,銬著枷鎖,頭發蓬亂,楊嗣沉默安靜。他看也不看尚夫妻,暮晚搖望著他,心里一陣難受。

      尚走上前,給了官差們一些銀兩,讓他們走開,好給幾人說話空間。

      官吏們走遠后,尚凝望著目光渙散、并不看他們的楊嗣,低聲:“你放心,你父親被發配遼東,如今還沒走。他年事已高,我盡量為楊家周旋。他們只是受牽連的,本身沒有牽扯謀逆事太多。他們受的罰不及你重,做幾年苦力,好好安頓下來,大家還會有再見機會的。”

      楊嗣沒說話。

      尚再次:“太子妃已經被家人接走了,她臨走時,讓我帶給你一句話。說是太子留給你的。”

      楊嗣沒表情的眼神有了波動,他看向尚,唇顫了顫。

      良久,楊嗣啞聲:“朗大哥,給我留了什么話?”

      暮晚搖上前,看著楊嗣,輕聲:“不管朝上人如何說,證據大家都給不出。我也不知誰說的是真的,但是太子妃說,太子是用你幼時贈他的匕首自盡的。

      “他給你留話——承之,去成為你想成為的人吧,去做天上的鷹,去飛出長安。不要受我影響,不要讓我束縛了你。”

      承之,承之。

      楊嗣的字就是“承之”,他還未弱冠,太子就因疼他給取好了字。

      太子讓他娶幽州節度使女,而今他成罪人,也不用娶了。

      最終太子叫他“承之”,將他付出的那些,還給了他——那鷹在天上,就去天上吧。不要為凡間駐留,不要為俗情牽絆。

      楊嗣呆呆聽著,他目中光如星火在搖。他呢喃了兩句,低笑一聲。

      他對尚和暮晚搖夫妻說:“多謝。”筆趣庫

      曉舟安靜地望著他,她想他也許有話對她說。只要他說一句,她就向前走一步。

      可是楊嗣沒有。

      在尚面前,楊嗣一步也不多走。

      楊嗣轉身便走向官吏們,趙靈妃哽咽叫一聲表哥,低頭抹淚。她心中悲涼,想從小領著她一起玩的表哥,說要做雄鷹的表哥……為何會這樣?

      暮晚搖在后喊一聲:“楊三哥!”

      楊嗣后背一僵,卻不回頭。

      暮晚搖聲音帶哽咽:“我讓人去地牢里將你阿父提出來,你不想見一見他么?”

      楊嗣背脊挺直,他不回頭,大步向前走:“不孝子牽連家人,無顏面對他老人家。不必見了——”

      官吏們等楊嗣來,向這邊的貴人們拱拱手,就用鐵鎖牽著楊嗣上路。

      但是長安城門口,極速地行來一輛馬車,楊父一身粗服,被官吏們趕下了車。暮晚搖立刻過來向楊父點頭,并指路:“他走了——”

      楊父眺望,見兒子的身影被官吏們拖著,在夕陽下慘淡無比。他著急無法,暮晚搖就借了馬給他,旁邊官吏要阻攔,被尚擺手示意后退。

      然而一個罪人,又如何出長安,如何能連累公主夫妻呢?

      楊父騎在馬上追出不到幾丈,就停了步。騎馬立在城郊,遠望兒子蕭瑟背影,楊父滿目悲愴,高聲大呼——

      “三郎!三郎——

      ”這世道艱難,為父不知該說什么。為父并不怪你,你沒有做錯事,楊家不怪你。你忠義昂然,這有什么錯?

      “只怪我們將你教得太好了!”

      楊父悲戚大哭:“三郎,三郎!吾欲使汝為惡,則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三郎,只怪世道艱難,你仍是我楊家的好子輩,仍是我的好兒子!

      “待有機會,為父與你母親去看你!我們一家人,一定會團聚的,會團聚的——”

      遙遠的,楊嗣回了頭,目中若噙著淚,看著這邊相送的諸人。夕陽殘紅,萬物戚然。他在長安這么多年,一次次轉身離去,送行的,還是只有這些人。

      韓束行跟在尚身后,感受到所有人的悲涼。但是他不能理解楊父話中的意思,他便詢問二郎。

      尚凝望著遠處山脊下含淚回頭的楊嗣,低聲解釋:

      “吾欲使汝為惡,則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想讓你做個壞人,但是做壞事是不對的;我想讓你做個好人,可是我也沒有做惡事,卻落到這個下場。”

      韓束行怔忡,道:“什么意思。”

      尚說不下去,暮晚搖答他:“是說世事逼人至此,楊三哥沒有錯。

      “韓束行,我們所有人……都沒有錯。我們都不是惡人。

      ”只是這天地一切都沒有黑白分明的道理,我們終其一生,都在尋找自己的立身之處……”

      尚與她一道說完:“但求問心無愧。”

      大家都在難過,只曉舟沉靜。

      少女望著遠方,聽著哥哥嫂嫂的話,聽著楊父的泣聲,看著楊嗣噙著淚的目光。她再想到了那一天暴雨下的長安。

      那時候楊嗣明明能殺了她和趙靈妃,但是楊嗣還是走了。他不殺無辜百姓,他有原則,他只是走了那條路。

      曉舟突然心痛一瞬——安身之處。

      楊嗣的安身之處,可有找到?

      身為……朋友、故交,她是不是應該幫他?

      這不是結局。

      楊三郎的結局,不應該如此潦草。.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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