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搖不悅,瞪了尚一眼。說她不關心他圈子的人是他,她現在關心一次,他兩次三番地催促。暮晚搖覺得哪里有些不對,但她一時沒有想清楚,就一直被尚催著走。
暮晚搖不好當眾落尚面子,就結束了自己和小將的對話,與尚出了城。
尚微微松口氣。
--
秦王調動了刑部、兵部的人,一起捉拿逃走的殺人從犯。
整個長安城中兵荒馬亂,戶部侍郎氣怒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什么殺人從犯,但是他不敢停下來,就怕對方有詐,一定要他入牢獄。
戶部侍郎無法躲入東宮,但是東宮的消息傳遞卻不慢。太子在東宮得到了戶部侍郎家中長子拼力傳來的求助,當即面色一變。比起心慌意亂的戶部侍郎,太子更為冷靜。
太子知道尚最近和秦王混在一起,如果這件事和尚有關的話,太子一瞬間就猜到尚的目的——
尚沒有戶部受賄的證據。
賬目也被他們填好,尚那種級別的小官,不可能查得到證據。
但是可以讓刑部以其他罪名捉戶部侍郎入獄,嚴刑逼供之下,刑部屈打成招,會讓戶部侍郎吐出戶部的事。作為戶部的二把手,戶部侍郎吐出的話,一定會成為今年年底的大案!
太子當即囑咐:“搖搖呢!讓她從刑部手中救侍郎!讓她用她公主的身份拖延時間,絕不可讓侍郎被刑部人帶走!”
太子焦灼。
又發第二條令:“讓大理寺卿領人去對上他們!讓大理寺與刑部搶人!不管什么罪名,戶部侍郎必須在我們這邊!”
一連兩道命令,太子卻依然心中不安。
他只希望自己想多了,希望尚不會這樣做。畢竟暮晚搖跟他保證過,尚和他們和解了。尚不會和秦王合作……但是如果尚和秦王合作!
太子面容扭曲,直覺得一腔惱恨涌上心頭!
若是戶部出事,他定要尚以死謝罪!
--
戶部尚書府中,竟也有人將戶部侍郎被滿大街追的事傳了過來。
雖然戶部尚書在戶部是一尊整日閉著眼不說話的菩薩,但是畢竟是戶部真正的一把手,有些事,即便是出于禮貌,都要告訴尚書一聲。
戶部尚書正在與自己的兒子下棋,雙方說起自己父親后年致仕的事。
戶部侍郎的事傳進來,坐于庭院中,戶部尚書手中捻子,遲遲不落。
半晌,戶部尚書嘆:“應該是尚和秦王合作了。”
他兒子道:“我們看著他們狗咬狗便是。二到底年輕,他出爾反爾,太子這次即便倒了,也要剝他一層皮。父親馬上就要致仕了,不要參與他們的內斗。”
眉須皆白的戶部尚書臉上皺眉縱橫,一雙眼睛灰暗,看似老態龍鐘,毫無神采。
戶部尚書道:“太子是一野心勃勃、心機深沉之人。恐怕侍郎還沒想明白刑部為什么對付他,太子那邊已經想清楚,要出手了。”
他兒子點頭:“聽說素臣剛剛及冠?這般年輕,可惜了。”
他邀父親繼續下去,戶部尚書手中棋子不落,棋子被他扔回了棋簍中。
戶部尚書聲音蒼老,緩緩說道:“我之前拜過劉相公,也見過素臣。而今我們都老了,大魏未來如何走,不是看我們,也不是看戶部侍郎這樣的,而是看素臣這樣的年輕人。
“大魏的未來是素臣這樣的人的。他老師說他才華橫溢,非池中之物。當日他來戶部,他老師私下還托我照拂他。只是素臣本事之強,從不用我照拂。
“雖然戶部如今……不成樣子。但是想到未來素臣這樣的年輕人會上位,老夫便覺得也沒什么。
“素臣啊。哪里都好。然而,他小瞧了天下人!天下的聰明人,不只他一個!
“太子如今必然讓大理寺出手搶人了,只要大理寺比刑部快一步,戶部侍郎仍然不會有損失。”
說罷,戶部尚書站了起來。他背身,向外走去。
他兒子跟隨他站起,忽然有些慌,在背后喊他:“父親!你要做什么?要幫素臣么?父親,不可!這是與太子為敵,這是與戶部為敵!絕不會有好下場!”
他兒子目中含淚,攔住戶部尚書,跪在父親面前,苦苦哀求:“父親馬上就要致仕了,何必為這種事出山?何必不平安退場,何必惹事上身,何必讓自己陷入刀山火海?”
尚書低頭看他,手扶在他肩上,緩聲:“子誠,這世間,有些事可以不為,有些事必須要為。
“如為父這樣即將入土的老頭子,作用不就是托著爾等么?
“我們會在下面托著你們……為父今日救素臣,也是救你們所有人。最大罪過不是身死,為父當官數十年,常被人說是泥菩薩,這也不管,那也不問。今日這事,為父也該管一管了……”
“該讓天下人知道,戶部并不是某人的一堂!”
他繞過了兒子,負手向院外走去。他自然是要去大理寺,將大理寺卿攔住,好給刑部、給尚爭取時間。
他兒子跪在地上,低著頭。
忽然,他兒子跪向父親出門的方向,抬袖行禮,高聲道:“父親!我等著你回來下完這盤棋!我們父子的這局棋,兒子會一直等著您回來!”
尚書回頭看他一眼,目中既有欣慰,又有哀傷。他看著跪在午日陽光下的兒子,依稀好似看到牙牙學語時期的長子。
萬般滋味,心中酸楚。
到底無。
只勉強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尚書揮了揮手讓兒子回去,步伐蹣跚地出門走了。
--
暮晚搖和尚已經出了城,暮晚搖低著頭,一直在思量到底是哪里不對。
她忽然抬目,看向一丈外的尚。
他控著馬韁,格外安靜。
更不對勁了。
尚雖是一個害羞沉靜的人,但他在她這里一直是很主動地想靠近她。如果她主動,他會后退;如果她不主動,尚就會催著她主動……而他今日從頭到尾都很安靜,沒說幾句話。
難道是因為兩人最近吵架的緣故?
暮晚搖皺眉,覺得依然不對。她回憶自己今日的所有記憶,把模糊的片段從自己腦海里拉出來。
早上時尚賴在她這里不走,他邀請她出城時雖然語氣溫和、聲音平緩,但他明顯有些緊張,且在她應下后,他因為緊張,都沒有笑一下。
方才在守城小將那里,尚一直催她出城。
等等……那個守城小將!
那個守城小將和尚很熟,尚表現得冷淡,分明和他平日對朋友的態度不一樣。說明他認識那個小將,但他不想讓暮晚搖知道;
那個小將說自己是剛剛換過來的,因為秦王調了一些人離開。好端端的,青天白日,秦王突然調人干什么?
那個小將說完后,尚就再次催她走……
暮晚搖控住了韁繩,停了下來,不走了。尚轉頭看向她,暮晚搖盯他一瞬,緩緩地試探他道:“我想到我有東西忘了帶,我要回府取一下。”
尚握著韁繩的手上青筋突出,被暮晚搖看在眼底。
他語氣平和地建議:“曲江池那邊什么沒有?何必要回去特意取一趟?已經出城這么遠,何必中途折返?”
暮晚搖唇角一勾,說:“我偏要中途折返。”
說罷,她騎著的馬調轉馬頭,女郎的裙裾在馬上輕輕揚起,她瞬間便要回城。尚立刻御馬到她身邊,攔住她的路:“不如殿下告訴我,你忘了帶什么,我為殿下走一趟……”筆趣庫
暮晚搖冷目:“讓開。”
尚依然溫聲細語:“殿下公主之尊,豈能事事自己操勞?不如讓我……”
暮晚搖諷笑:“你是都不敢讓方桐代勞了,非要自己來?”
尚眸子一縮。
暮晚搖逼視他:“你是在城中布置了什么,才這么怕我回去?”
他微躲閃。
她不再和他廢話,當即繞過他要繼續騎馬回城。尚卻仍再次跟上,要攔她。暮晚搖神色越發不耐,當即喝一聲:“方桐!”
一直跟在后面的方桐等衛士心中嘆氣,卻仍是左右御馬而來,一左一右地攔住了尚,要將尚帶離公主身邊。尚卻不肯離開,仍要跟上暮晚搖,努力勸說:“殿下!”
暮晚搖:“不要廢話!我想做的事,你攔不住!”
尚抿一下唇,道:“我想做的事,你也攔不住。”
暮晚搖當即目中欲噴火,他還試圖勸說她:“只要殿下離開長安幾日,那些便都和殿下無關……殿下即便現在回去,也來不及的。”
暮晚搖:“來不及?!”
她逼近他:“你做了什么?你安排了什么?為何說我來不及?我馬術了得,回城會比你快上一倍,如此也來不及么?”
尚看著她的眼睛,輕聲:“來不及的。因為……這是陽謀。
“無論你回不回去,該發生的事,都會發生。
“我只想你置身事外。”
暮晚搖打斷他:“要不要置身事外是我的事,不用你替我做主!你以為你智謀極高,所有人所有事都會被你料中?如果你真的這么有把握,你現在攔我干什么?
“尚,你不過是也害怕我毀了你的計劃!
“方桐!我們回城!”
--
尚無法阻攔暮晚搖,只能縱馬努力跟在她身后。而如她自己所說,她騎術果然了得。她料定尚必然是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心焦如焚,她的馬術之快,不說尚,就是方桐等人都是被甩在身后。
公主府的人馬行去匆匆,在長安大街上揚起滾滾塵煙!
到公主府所在坊間,暮晚搖才下馬,尚艱難跟在后。他仍試圖勸說,暮晚搖大步流星,理也不理。而他們前方,出現了蓬頭垢面、跌跌撞撞的一個人。
戶部侍郎慌張間,見到公主從城外趕回!
他撲過去就抱住公主的大腿,慘聲:“殿下救命!殿下救命!”
暮晚搖抬目,看到刑部官員,包圍了這里。尚臉色微僵,暮晚搖神色不改,她手按在撲跪在地的戶部侍郎肩上,盯著刑部人:“有我在此,我看誰能帶走他!”
無人敢動公主,場面一時僵住。
戶部侍郎微松口氣。
他被公主扶起來,知道自己安全了。他露出一個有些得意的、嘲諷的笑,然而他一回頭,對上尚的目光。瞬息之間,尚向他走了一步。在公主對上刑部的時候,尚一把刀抵在了戶部侍郎的肩頭。
戶部侍郎火冒三丈:“素臣!你敢!”
暮晚搖回頭,看到尚在做什么,她氣得臉白:“尚!你敢!”
緊張氣氛再次凝聚,急轉!.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