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能在外如此亂來?她怎能這樣?
停了那么一盞茶的功夫,尚才下了馬車。尚鉆出馬車后,都不敢與車邊的幾位衛士對上目光。好在對方也不敢和他對上目光,怕彼此尷尬。ъiqiku.
尚立在馬車旁,整理了一下衣袂,回身就要扶車中的暮晚搖下來時,他背后傳來一道驚喜的女聲:“二哥?”
尚回頭看,見熙攘的市集間,一個黃杉女郎抱著幾卷經帙,身后跟著苦著臉的侍女,正目露驚喜,向他這邊招手。
尚俯身行禮。
車中的暮晚搖嗤聲:“你真是到處是熟人,逢人就行禮。”
尚隔著人群跟那位女郎行禮,那位女郎露出笑,向這邊走了過來。尚這才跟車中的暮晚搖解釋:“是我老師的孫女,劉若竹小娘子。”
車中的暮晚搖一頓:“哦。”
問:“她來這里干什么?”
尚低聲:“尚未可知。不過若竹娘子懷里抱著書,大約她的目的和書有關?”
暮晚搖心想:不愧是大家出身的劉若竹。一下子就將自己的庸俗比了下去。
畢竟暮晚搖來這里所求的“功德石”,可是功利十分。
尚看向馬車,遲疑著問:“劉娘子為人溫善,脾性極佳。殿下想下車,與劉娘子說說話么?”
隔著簾子,暮晚搖與尚的目光對一下。
原本她想下車,但是尚這個眼神,大有帶著她見見他的朋友的意思……這種訊號,無疑表明他希望她走進他的圈子,了解他身邊的人。
暮晚搖心中恐慌,懼怕這樣過近的關系。
她抿唇,漫不經心道:“不必了。你的朋友,你自己招待便是。”
尚靜了許久,暮晚搖不敢看他。她抗拒的態度,他不可能不懂。好久,暮晚搖才聽到他的低聲:“……好。”
暮晚搖一下子有些后悔,卻沒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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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若竹已經走過來了,她領著侍女,再次與尚互相見禮。劉若竹非常好奇地看眼尚身后的馬車,目光閃了一閃,尚卻邀請她走遠一些說話,不要站在馬車旁。
劉若竹點頭。
而看尚和劉若竹走開,車中的暮晚搖百爪撓心。原本她還能貼在簾子上偷聽他們說什么,現在她伸長耳朵,也只聽到亂糟糟的人聲淹沒了那兩人的聲音。
不由恨尚和劉若竹說話的聲音太低,而東市旁人哪來那么多話要說?
尚正問劉若竹來這里做什么,劉若竹嘆氣道:“我聽說從臨邊小國流進了一批書來東市,其中有些書籍是我大魏的文字。而我探尋之下,發現許多是很多年前就已失傳的書籍。我大為可惜,便想將這些書買回來收藏。
“然而那小攤販太機靈。看我想要書,大概也看出我的急切,就一直不肯賣。我便在東市徘徊了許多日,格外艱難,才搶下了一批書。”
劉若竹微沮喪,但很快又振奮,自我說服只要自己堅持下來,遲早能把那些已經失傳的書買回來,好好保存起來。
劉若竹看他:“待我將書整理好了,可以借閱二哥你看。”
尚便道謝,又自嘲:“我也不過囫圇吞棗,半懂不懂罷了。做學問一道,我看我是不成了。”
劉若竹便抿唇樂,顯然她也知道尚的才學水平有限,并且還聽自己的爺爺納悶——“那般聰明的人,怎么在作詩上這么一竅不通?他是怎么通過科考的?主試官是看臉取的人?”
尚再問起劉相公近日如何,慚愧說因為中書省最近公務繁重,他都沒有去府上看望老師。
劉若竹道:“你放心吧,爺爺身體好著呢。爺爺之所以請假,是因為我一個出嫁的姑姑和姑丈鬧了別扭,要死要活地非要和離,來找我爺爺做主。我爺爺都要被他們氣死了……不過我姑丈已經追來了長安,應該過兩日就能解決此事了。”
尚道:“如此,我更不該在此時登門拜訪老師了。還望娘子替我向老師問好。”
畢竟不好卷入劉家的家務事。
劉若竹含笑應了。
劉若竹又踮腳,透過尚的肩,去看后面那輛馬車。劉若竹好奇:“二哥,與你同車的人,是丹陽公主么?我覺得馬車眼熟,好似就是丹陽公主的馬車。”
尚停頓了一下。
心想暮晚搖不愿意見他的朋友,但是劉若竹是老師的孫女,他表明立場,應該也沒錯吧?
尚就點了頭。
劉若竹:“那殿下為什么不下車?是不想見我么?”
尚說:“……她難得與我同車,有些害羞。”
劉若竹:“……?”
她瞪大眼,盯著這個一本正經說丹陽公主害羞的二郎。劉若竹之前可是在尚的府邸門口遇見過暮晚搖,暮晚搖兇巴巴的,哪里害羞了?δ.Ъiqiku.nēt
劉若竹又思考了一下,咬唇,輕聲:“二哥,我想問下,如此才好真正死心。你是、是與公主……兩情相悅么?”
尚怔一下,看向劉若竹。
小娘子目光盈若水,專注地凝視他。她面頰緋紅,睫毛輕顫,又是羞澀,又有幾分哀傷。
尚靜一會兒,剎那間明了,猜到了劉若竹對自己那若有若無的心意。他有些訝然,不知小娘子的情因何而起。難道是他經常去老師家,或者平日行出錯,給了劉若竹什么誤會?
尚自省。
他既慚愧,又不想傷害劉若竹。尚便躬身,再次向她欠身行禮,劉若竹側身避讓。
尚發帶越過肩,與衣袍纏在一處。他抬目溫和道:“是,我是與殿下情投意合。只是殿下……出于某些考慮,不愿意對外明說而已。也煩請娘子保密。”
劉若竹目中光暗下,她垂下眼,怕自己哭出來,硬是咬著唇壓住自己的情誼,點了點頭。
抬目時,卻禁不住眼前濛濛。
一方帕子已經遞到了她面前。
劉若竹抬頭,看尚一手遞來帕子,臉卻偏過,身子也微微后退,顯然是避嫌的態度。
劉若竹輕嘆氣,接過帕子擦了擦眼睛,又露出笑:“二哥放心,你與公主殿下郎才女貌,你們一定會修成正果的。我也不會亂說的……嗯,連我爺爺也不告訴。”
尚莞爾,心想劉相公早知道了。
劉若竹調皮地想,爺爺早猜到了。
尚垂目:“娘子當真覺得我與殿下相配么?”
劉若竹贊賞道:“自然呀。二哥為人謙遜,進退有度,我想古人說的謙謙君子,就是二郎你這般樣子的。而殿下是和過親的公主,為了一國,犧牲自己,不是尋常女郎做得到的。且回大魏后,殿下也未自暴自棄,依然風華照人。而今我聽說烏蠻使臣還向殿下逼婚?殿下還在南山……嗯,與二哥一起射傷了那烏蠻王。
“雖然我爺爺聽到這消息后很生氣,我卻很敬佩殿下有這般膽識。這世間,智慧者多,有膽氣者不多。世間許多事,最后臨門一腳,差的就是那點兒膽氣。在這世上,人們獲得什么,大部分時候都是依靠勇氣,而非智慧。殿下敢于反抗,在我眼中,已然十分了不起了。”
尚怔忡,靜靜看著劉若竹。
他在官場上聽到的大多是對暮晚搖不屑的語,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般欣賞暮晚搖。
尚輕聲:“娘子會這般想,不愧是名門之女。”
劉若竹紅了腮,羞愧擺手:“我這算什么?我只是理解,卻不能感同身受。我不知道殿下的經歷,也只會這么說一說罷了。而我之所以不能完全理解,不過是因為我比殿下幸運,沒有經歷過殿下所經歷的。這有什么值得驕傲的?我很慚愧才是。”
尚輕聲:“已然很好了……嗯,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劉若竹:“二哥請說。”
尚向她行禮,低聲:“殿下自回來大魏后,心性變了很多,不多與同齡女郎相交,來往的盡是朝臣、郎君。我擔心殿下的狀態,我認為殿下應該有一兩個交好的手帕交,才能開導她。我終是男子,不能完全理解殿下。很多時候我看著殿下那般,只能茫然無措,不知該怎么辦。
“我想女郎在這方面,比身為男子的我要敏感許多。
“劉娘子若是欣賞殿下,能不能去試著與殿下做朋友?她雖脾氣大了些,對自己人卻是極為護著的。若是娘子不愿……”
劉若竹溫聲打斷:“我怎會不愿?我只是沒有那般機會而已。殿下不愿意與我們女郎們往來,我只能遠遠敬佩罷了。若是二哥愿意從中引薦,我自然愿意和殿下做朋友啊。”
尚笑:“好。”
他停頓一下:“那我不得不忤逆她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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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領著劉若竹回去馬車邊,溫聲細語地邀請暮晚搖下馬車,說想將劉娘子介紹給暮晚搖。
暮晚搖惱火:這人還要將愛慕他的女郎介紹給她?什么毛病?
但是她方才伸長耳朵聽了半天聽不到那兩人嘀嘀咕咕說什么,只看他們低著頭、又哭又笑的樣子,暮晚搖早已著急十分。所以尚回來后,雖然暮晚搖仍是不想進入尚的圈子,但是她想:那也要敲打一下喜歡尚的女孩兒吧?
尚怎么回事,人家女郎喜歡他,他都不知道?
怎么這么遲鈍?
暮晚搖下了馬車,不情不愿地被尚領過去,跟她介紹劉若竹。
三人正這般說著話,卻有馬蹄聲快速跟來。馬蹄聲越來越近,幾人本不當回事,直到聽到馬背上的人大喝:“二!”
尚抬頭。
暮晚搖回頭,見騎在馬上的人是蒙在石。
她頓時警惕,站在尚身前,擋住尚,不許蒙在石傷他。公主府的衛士也圍過來,盯著蒙在石下馬,一步步向他們走來。
蒙在石在日頭下,看到他們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禁嗤笑。
蒙在石便隔著公主府的衛士和他們對望,也不走過去了。
他點一下下巴,淡漠道:“我想過了,智謀,我不如你,但武力方面,你卻未必如我。在我身在大魏的最后一段時間,我總不愿徹底輸給你。尚,你可敢與我比試?”
暮晚搖反唇相譏:“和你比什么?比武功么?那我們自然直接認輸。你想比武功找尚做什么,去找那天和你打得不可開交的楊三郎啊。你這不是故意欺負我們么?”
蒙在石笑,道:“當然不欺負你們。不比武,與你們……演兵如何?”
暮晚搖覺得可笑:“演什么兵?你去找大魏的將軍好了。就算演兵也跟我們沒關系,尚是文臣,不是武臣。他根本參與不了你們的事。”
蒙在石道:“我明日就向你們的皇帝陛下請示,請求所有使臣和大魏人一起來演兵。雙方人馬,年齡不得超過二十五。我不用烏蠻人,用其他小國使臣,和你們大魏相對……如此,不算欺負你們吧?”
他盯著尚,目光一錯不錯:“尚,你可敢下場?”.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