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一時愕然,沒想出什么生財的法子。好在他才思敏捷,就這么兩三刻的時間,就大略將所有見過的管理錢財的法子想了想,道:“戶部上次普查大魏人口,似乎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間,恐有不少人為賊為流,又荒廢了不少田地。戶部可重新普查,重新分地,將田賦稅等重新算一次,也許會能多出不少。
“還有貪官污吏們,都可整治一番。
“再有,一些田野豪強,這些年也發展出了不少……”
韋樹一一說來,上方的太子連連點頭,皇帝也面色和緩,有贊許意。
因此子條理清楚,邏輯極好,他邊說邊想,就整理得很不錯了……韋樹說完后,太子覺得可惜,想若是韋樹能為自己所用就好了。
太子看著韋樹:“巨源之后上個折子給孤,將你今晚說的重新整理一下。”
韋樹拱手稱是。
但韋樹出了風頭,他后面的其他進士們則臉色青青白白,難看十分,簡直恨死韋樹了。
怪韋樹太聰慧,把他們想說的全都說了,他們還能說什么?這個人,也太不給其他人留活路了吧?
果然,韋樹之后的榜眼答策時,就支支吾吾、滿頭大汗、前不搭后語,讓皇帝側目了半天:榜眼就這種水平?
太子揮揮手,也理解韋樹把這些人能說的都說了,太子估計韋樹一人就說全了,也不指望那些進士們還能說些什么。太子放過榜眼,接下來就是探花郎尚了。
太子盯著尚,不抱什么希望。因為這個人連書都沒讀過幾本……能得探花,說不定真如楊三郎猜的那樣,是暮晚搖相保,也是運氣好。
尚也在沉思。
他該藏拙。
畢竟剛在太子跟前表現出了不是很有才的樣子,現在突然暢談,前后不一致,恐成太子眼中釘。而再過幾個月,他再露才,有多讀了幾個月書的理由擋著,太子就不會太盯著他了。
然而尚也不打算什么都不說。若是什么都不說,淪為了庸才,這里沒有人能記住他了。
所以說一點兒有用的,但也不要搶了韋樹的風頭,才是最好的。
尚便慢條斯理道:“臣以為,想要生財,除了土地、商鋪之類尋常法子,與他國之間的貿易更為有用。不止是陸上貿易,海上貿易同樣重要。如臣這般出自嶺南,朝中諸人多認為嶺南時荒僻之地,臣剛來長安時,有人甚至好奇,嶺南人不是茹毛飲血么,為何會有書讀。然而嶺南有些特產稀品,卻是中原沒有的。例如荔枝,在長安一時為貴,在我們嶺南,卻是遍地可見,尋常無比。”
他這般說,這里坐著的人都笑了。
尚再道:“若是廣開商路,將尋常的與不尋常的來回轉換,不是好很多么?再者,臣認為,錢財也不必扔在庫中發霉,流動起來,將人力、物力調動起來,才能發揮作用。”
他隨便說了兩句,皇帝本不在意的目光,盯向了他。
太子身子前傾,想聽他繼續往下說。
然而尚抬目,微笑:“只是一些拙見,還不成熟。臣目前只能想到這么多了。”
太子不覺失望。想到底是寒門子弟,見識新鮮些,卻也還是太粗陋。
卻到底和其他人不同,太子點了頭:“你也寫一個折子,給孤。”
尚說是。
之后再是其他進士,眾人支支吾吾,都沒說出什么來。于是所有人說完,太子竟然只要了韋樹和尚的折子,大家也覺得正常。
而如此轉了一圈,皇帝對進士們的考量便結束了。有韋樹和尚在前面擋著,皇帝勉強算滿意,吩咐人給這些進士們賞賜,獨給韋樹的和給尚的最為豐厚。
太子目色微暗,想父皇為何給尚那么豐厚的賞賜?難道尚比自己認為的更為出眾么……太子回頭,正想和楊三郎使個眼色,和楊嗣商量一下。
就見楊嗣心不在焉地在吃酒,眼神飄忽,好像又開始發呆了。
太子:“……”
只是恨鐵不成鋼。
皇帝笑呵呵看著尚:“素臣,朕看你年少風采灼灼,有些心動,不知你家中可有妻室?”
太子一愕,然后恍然,明白原來父皇給尚豐厚的和韋樹一樣的賞賜,不是有其他心思,而只是想賜婚啊。然而想賜婚誰呢……太子眼皮直跳,預感不好。
尚一怔,也實在沒想到自己的婚事居然被這么多人關注。
這兩日天天被問也罷了,連皇帝都關心。
尚只好答:“尚未有妻室。”
他忍著自己去看暮晚搖神色的沖動。
他才跟暮晚搖說自己不會成親,但是如果皇帝賜婚……他不能拒。
暮晚搖會如何想他?
他心中焦慮,拼命想法子時,頭頂皇帝笑道:“那真是太好了,素臣,你覺得朕的小女兒,丹陽配你如何啊?”sm.Ъiqiku.Πet
尚一下子抬頭,滿目錯愕。
皇帝越看越滿意。
尚背后無人,清寒之士,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入官場。而且尚又年少,相貌好,才華好,這可是今年的探花郎啊。
所有人不都希望他給暮晚搖指婚么?那他就將暮晚搖指給尚。
這樣一來,至少三四年內,暮晚搖都能讓他高枕無憂了。
聽聞皇帝此,暮晚搖倏地抬頭,看向父皇。
太子心沉下,微微握拳。而那發呆發了半天的楊三郎一下子回神,看看尚,再看看暮晚搖。楊嗣一下子有些怒意,覺得皇帝實在太過欺負暮晚搖。
第一次成婚是和親;第二次就配一個沒有背景的探花郎打發?
是否對暮晚搖太過殘忍?
難道暮晚搖于皇帝,只剩下利益,一點兒親情都沒有了么?
楊嗣要站起,幾乎剎那就要說出自己愿意娶暮晚搖,自己要和探花郎爭一爭暮晚搖。
若是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對搖搖好,他入局又何妨?
楊嗣被太子一把拉住,死死按著不讓他在這時出頭。楊嗣怒瞪太子,太子向他搖頭,示意先看看,不要在此時入局。
--
眾人沉靜,尚出神。
若是、若是……皇帝將暮晚搖指婚于他,他不能拒絕,也許并不是一件壞事?
他和暮晚搖之間……
尚心亂如麻時,聽到暮晚搖慵懶又肆意的一聲笑,她聲如玉撞,帶著一絲決然:“父皇說什么?兒臣可不愿嫁這個鄉巴佬。”
尚一愣,向她看去。
她目光冷冷地盯著他,緩緩站了起來。
二人四目相對,許多光景在對視間一一浮現,又一一消散。
尚看著她,見她倔強、忍耐,又冷漠地別過了眼,不再看他。
她從席中步出,跪在了尚身旁,向上拱手:“他這般出身,才學淺薄,父皇若是疼兒臣,就不該讓兒臣嫁給這樣不堪的人。”
皇帝沉默。
問:“素臣,你覺得呢?”
尚輕聲:“殿下金枝玉葉,是臣配不上殿下。”
暮晚搖跪在他身旁,聽他這么說,她睫毛一顫,幾欲落淚。可她抿著唇不語,眼中波光粼粼。他向她看一眼,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讀錯,可是她覺得尚沒有生她的氣。
他那一眼中溫和萬分,包容萬分——
沒事,別怕。
沒有人可以勉強你。
--
沒有人可以勉強她。
至少在此刻,尚是幫她的。
他這般的好,這般這般的好。.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