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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2 章 第 32 章

      放榜結果出來了,傳回丹陽公主府,暮晚搖對自己辛苦一晚上的結果很滿意。

      既沒有得罪廬陵長公主,也沒有得到糟糕的結果。

      尚還是有點用的嘛。

      然而侍女春華雖然早已知道劉文吉榜上無名,但她仍抱著一絲希冀,出去問了下。得知果真沒有劉文吉的名字,春華嘆口氣,對情郎的狀態有些擔心了。

      如他所料,及第的是其他人也罷,不光及第、還是探花郎的那個人是與劉文吉同出嶺南的尚,而且劉文吉素來覺得尚不如自己,那劉文吉必然比之前更為難受了。

      因為擔心劉文吉,春華便向府上告了假,出去尋人了。

      她果真沒有在劉文吉所租的地方找到劉文吉,幸好現在尚也在長安,春華便周轉了一下,去永壽寺詢問尚,看二郎是否知道劉文吉所在。

      尚正在屋舍整理書籍,準備出門應宴。中了探花郎,最大的改變,就是來邀宴的人格外多。大世家不參與,中水平世家卻不少。尚想在長安穩住根基,必然需要這些人的相助,自然會積極參宴。

      長安就是這樣的。

      甚至想要當官就是這樣的。

      就如馮獻遇之前積極參宴、無知無覺導致妻子餓死他才知道那般,馮獻遇正是知道交友的好處,才會那般行事。只是可惜交友也沒成功,妻子也不在了。

      春華將來意告訴尚,以為尚會告訴她幾個劉文吉可能去的地方。

      不想尚比她想象中的為人更好。

      正整理書籍的尚聽聞找不到劉文吉,眉心輕輕一蹙,道:“我與你一起去找人吧。正好我也要見劉兄,與他說開一些話。”

      春華:“這樣不好吧?會耽誤你的宴……”

      尚道:“參宴什么的,左右是些閑事。不去也無妨。”

      他當即和春華一起出門,將自己不去參宴的消息告訴一個等在寺外來接他的小廝,然后就和春華一起走了。春華感動無比,覺得有尚這樣的朋友,劉文吉到底不滿什么?

      尚和春華一起去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找到人,最后天黑的時候,春華已焦灼萬分,尚面色微微一暗。

      他說:“我們去北里看看。”

      春華一愣。

      她干笑:“二郎真會說笑,劉郎怎會在北里這樣的脂粉之地……”

      尚看她一眼,目色微溫,他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溫聲:“也許是我想多了。”

      然而尚沒有想多。

      他們確實在北里中曲一個樓里找到了劉文吉。

      劉文吉喝得酩酊大醉,滿面緋紅。

      他坐在二樓一欄內,正在欣賞樓下正中央一名妓踩在鼓上的舞蹈。也不知那名妓跳得是有多好,劉文吉拍掌大笑,并把自己身邊早已備好的綢絹向樓下扔,送給那名妓。

      劉文吉瘋癲,哈哈大笑:“給娘子纏頭!

      “給娘子一個好兆頭!”

      昂貴的綢絹從樓上飄下,落在名妓赤腳所踩的大鼓上,將那蒙著面紗的名妓嚇了一跳。仰起頭,名妓看到劉文吉雋逸面孔,心中一動,就向樓上屈膝,嬌滴滴道:“多謝郎君。”

      劉文吉便再飲一杯酒,向樓下致意。

      身后傳來不可置信的女聲:“劉郎!”

      劉文吉回頭,瞇著眼,濛濛地看到貌美如春的女郎,與自己多年的好友站在一起。

      他的好友修勻如竹,依然氣質極佳。那女郎卻面色慘然,蹙著眉看他。

      劉文吉醉醺醺的,搖著手中酒盞:“素臣,春華……是你們啊,來,共飲!”

      尚輕輕一嘆,對春華道:“他喝多了,我們先帶他離開……”

      他語調溫和的話在熱鬧的大堂中,被襯得聲音很低,大約只有站在他旁邊的春華能聽到。

      劉文吉聽不到尚說什么,只看到尚側過臉,秀致眉目面對著春華。

      劉文吉一下子漲紅了臉,撲過去:“素臣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搶了我的功名,又要搶我的女人?!”

      春華驚訝地瞪大眼,大腦空白,看著這個跌跌撞撞撲來的郎君,和平時所見的情郎完全是兩個人。

      尚擋在春華面前,摟住這個步伐不穩、口上放肆不住的酒鬼,略微頭疼。

      這便是他不愛飲酒的緣故了。

      尚向春華看一眼。

      春華點頭,壓抑了自己的情緒,上來扶劉文吉,柔聲:“劉郎,我們先走吧……”

      劉文吉嚷:“你們背著我在說什么!你們在眉目傳情什么?!”

      他聲音嚷得大,周圍玩樂的人都看了過來,指指點點。

      尚皺了眉,當機立斷,一把捂住劉文吉的嘴,不讓劉文吉再亂說。

      而春華臉色青青白白半天,周圍窺探的、曖.昧指點的目光讓她羞憤,但她到底是聽了尚的話,沒有和一個酒鬼計較。sm.Ъiqiku.Πet

      這個酒鬼被尚半扶半抱,卻更加生氣,一下子撲過去,抓住春華的手。尚一個沒擋住,劉文吉已經拽著春華:“春華,你不能不要我,不能連你也瞧不起我……”

      春華目中生軟,低聲:“劉郎,我不會瞧不起你的。”

      劉文吉醉眼朦朧,盯著她,卻忽的冷笑一聲:“你是沒有瞧不起我,可你也沒有向著我,幫我!”

      春華急道:“你這話從何說起?”

      劉文吉一指身后的尚:“他走了公主的門路,才能得到探花郎,別以為我不理會你們的事情,就不知道!”

      春華勉強道:“……那也只是行卷。行卷并不代表結果……”

      劉文吉看著春華,低聲:“那你為什么不幫我行卷?你不是公主府上的侍女么,你不是公主身邊最看重的人么?只要你幫我說句話,為什么我不能是探花郎?為什么今日的榮譽,不能加于我身?”

      春華怔怔然看著劉文吉,萬沒想到劉文吉有這個想法。

      而尚看劉文吉顯然是心魔在心、已經藏了多日、如今不過借著醉酒而不吐不快,尚輕輕一嘆,直接拉下了四周的帷帳,將這片空間和其他地方格擋開,讓無人再能窺探。

      尚盯著劉文吉,其實他也好奇劉文吉一直是怎么想的。

      向來傲慢的人,是真的不可一世,從來不肯低頭么?

      春華被劉文吉握著手,對方的酒氣噴到她面上,她手也被抓得疼。但她忘記了這些,她只是不認識一般地看著劉郎,喃喃:“我欲幫你行卷,是你自己嫌我多事,不肯的……”

      劉文吉高聲:“然而賢惠女郎,是郎君說一聲不用,你就再不動作了么?你日日能在公主府見到二,你日日看二像個狗一樣去討好你的公主,你為什么就不能、不能幫我、幫我說哪怕一句話……”

      春華目中滲了淚。

      她說:“是你說不要的。

      “而且我們殿下脾氣硬,你不去求,她怎么可能因為我一句話就幫你?

      “你可知哪怕是二,也不是那般順利。也有人想搶二郎的……”

      劉文吉大聲打斷:“我不想聽你們這些辯解!”

      他推開了春華,向后退,撞在了案上,跌坐在地。案頭的酒倒了下來,淋在了他衣袍上,烏濃一片。他發髻微亂,幾綹碎發拂在面上,蒼涼憔悴。

      他手指尚,慘笑:“而二!你捫心自問,你的才學真的比我好么?你的詩賦真的強于我么?明明不是!誰都知道不是!可是為什么你行?為什么你能行?”

      他靠著帷帳,癡聲:“難道不愿意走門路,想靠自己的能力,就是錯的么?因為人人行卷,我不行卷,就永遠輪不到我么?世事為何如此不公?天地為何如此不仁?

      “為何必須要向權勢低頭,為何必須要摧眉折腰,打斷自己一身傲骨?多少才子因為門路而不能及第,又多少人及第后荒蕪數年一事無成,只能離開長安……為何總是世家強,為何總是我們弱?”

      他茫然間,尚清和的聲音響在他身后:“因為自古以來,定規則的人,就是世家權貴。不是鄉野豪強,也不是平民寒士。閭左豪右,天下興亡,什么時候是你劉文吉就能說的算了?

      “你瞧不上世家之權之貴,然而今日科考,正是他們讓權的結果。也許他們不是主動讓權,但其中一定有希望這個社會變好、才說服其他人一起讓權的人。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百姓才是天下支柱。這個道理,誰不懂呢?

      “世道已經在一點點變,可惜你生不逢時,你既沒有生在百年前連讀書也不可能的寒門中,也沒有生在千年后人人公平的社會……你總是說著不公、不公,為何不能是你去改變這不公,總是等著前輩們為你去改變?

      “劉文吉,你到底是為什么想及第,到底是為什么想當官,你有想清楚么?如果為了權,你就折腰。為了名,你就不要折腰。這般簡單的道理,何必要旁人說?”

      劉文吉茫然地回頭,呆呆地看著尚。

      他扶著頭,又好像聽進去了,也好像沒聽懂。

      尚看著他這般糊涂,嘆口氣,向劉文吉走來:“這也是我這兩日在馮兄的事上,思考的問題。馮兄覺得不公,你也覺得不公,難道我便覺得公平了么?你說我詩賦不如你,然而你的實務、謀略、思慮,又哪點如我了?若是真比如何出策略,如何解決實事,你們真的比得過我么?筆趣庫

      “我常年拿我的弱項與你們一起拼個前程,我尚沒有覺得以詩賦登科是在為難我,你們反而一直覺得是我擋了你們的路。然而這世間,又有誰是一直如意的?

      “你今日喝多了,我的話也許你醒酒后就忘了。但我希望你能夠記起一點……我素來不愛說人不好,卻也不得不說,你性情如此剛直,若是不改,在長安,是要吃大虧的。”

      劉文吉仰頭看到尚蹲在了自己面前,他張口:“二,我……”

      尚溫和道:“你喝多了,我就不與酒鬼多說了吧。”

      說罷,他抬手在劉文吉后頸一劈,將人劈暈歪倒了。

      尚回頭,看眼淚眼濛濛的春華。

      春華擦掉眼淚,過來與他一起扶起暈過去的劉文吉。之后他們一起送劉文吉回去,彼此沉默。

      春華要走之時,尚喊住她:“春華娘子。”

      夜色蒙黑,春華回頭。

      尚道:“他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性情如此,卻并非什么惡人。待他酒醒后,會與你道歉的。”

      春華搖頭,淚水又差點流下來了。

      她盯著立在夜風中的少年郎君,慘然道:“二郎,為何我喜歡的郎君,不是你呢?”

      尚愕然,眸子一縮。

      春華抿了下唇,再次擦去眼中淚,轉身出院,騎上馬走了。

      她心中之失落,尚豈能明白?

      原來在劉文吉內心深處,一直在怨春華沒有幫他。原來春華在他心中,已經有了很大的瑕疵啊。

      春華一路落淚,一路騎馬回公主府。回到府上,又怕公主問起,就與人說自己身體不適,早早躲回屋中去睡了。之后眼睛腫了兩日沒法見人,又是躲了公主好幾日,就是后話了。

      --

      劉文吉酒醒后,從尚那里知道自己醉酒時說了什么。尚隱去了劉文吉對自己的不滿,只說劉文吉說了什么傷春華心的話。

      劉文吉慌了,連忙來公主府找春華道歉。

      然而春華因為一直告病的緣故,既不去服侍公主,也不出去見劉文吉。劉文吉等了幾日,漸漸絕望。

      等春華的眼睛消腫了,到公主面前服侍的時候,得知他們要去參加曲江大宴。

      春華為公主梳發,納悶:“為何我們要去參加曲江大宴?”

      每年煙水朦朧時,曲江之宴,是當年及第進士們的大宴。陛下親自在曲江開宴,壯士、探花等進士在杏園辦宴,朝廷為他們掏錢。每年的曲江大宴,都會邀請權貴們參加。

      大多數權貴們,都愿意結識這些新晉進士,有的想招才,有的想招婿。

      這幾日,是狀元、探花們最春風得意的時候了。

      不過丹陽公主很少參加這樣的宴。因為暮晚搖既不想從他們里面招駙馬,也沒有本事從其他權貴手里搶人才。那又何必去?

      所以春華沒想到,暮晚搖鄭重其事地說,她今年要去。

      春華手中托著公主一路烏黑濃長的秀發,俯眼端詳公主,心中一動:“莫非殿下是為了二郎……”

      沒想到暮晚搖手中玩著一把玉白簪子,聞居然眼皮一掀,笑吟吟:“我是為了他呀。”

      春華愕然,差點摔了手中梳子。

      以為殿下對二郎、對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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