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樓只覺頭上一個炸雷轟下來,身上晃了晃,雙眼通紅,一把揪起張世友的衣襟,咬牙切齒道:“你說什么?”
秦氏驚呼道:“樓哥兒,休得無禮!”
林錦樓只覺得渾身發冷,可額上的汗卻冒出來,那碗藥是他親眼看見香蘭喝下去的他不敢再想,他在兩軍陣前,幾番經歷生死,已是泰山崩而面不改色,可這一遭卻覺得渾身虛軟,驚詫,震怒,后悔一時全涌到他腦頂。怪道香蘭面上一絲血色皆無,孱弱、瘦伶伶的倒在床上,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
張世友唬了一跳,忙道:“林將軍息怒,聽下官把話說完,這藥丸子藥性雖烈,幸而未尚未化干凈,減了劑量,這病便有三分治得。再者,上一遭下官重新換了方子,用的藥跟這斷子丸的藥性相沖,又化了些藥性,便由添了二分拿手了。方才又及時為姨奶奶用了藥,乃是下官祖傳的秘方,又增三分好處。如此八成的把握,日后仔細調養,不沾累沾涼,余者便看醫緣了。”舔了舔唇,戰戰兢兢道,“即便是天下絕世好藥,也有治不得的病,下官下官必定竭盡全力”
林錦樓閉著眼深吸一口氣,松開手,親自為張世友撫平衣褶,眼神冰冷,語卻極溫和道:“那便有勞張太醫了,張太醫為我家的事盡心竭力,林某人也必有厚報。”
張世友只覺眼前之人身上殺氣煞氣已森然而出,冷汗便滾下來,忙不迭側過身,連連作揖道:“不敢,不敢,此乃下官分內之事,分內之事”
林錦樓輕聲道:“還勞煩張太醫這幾日便住在府上,自有人給張先生打掃上等客房。一應用具皆準備齊全,治這個病不怕用好藥,缺什么張先生直說便是。”
張世友口中一一應著。林錦樓喚了雙喜,命他引著張世友去了。林錦樓轉身掀開簾子出去。又回到臥房里,香蘭仍合著雙目躺著,仿佛一朵蔫了的花兒。林錦樓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招手將書染喚過來,問道:“煎藥的丫頭呢?”m.biqikμ.nět
書染低聲道:“是春菱我已命人綁起來關在柴房里,只是她又哭又鬧又賭咒發誓,說不是她干的,是”欲又止,吞吞吐吐的,抬眼看了看林錦樓臉色陰霾。不由打了個寒戰,飛快道“春菱說是姜家四姑娘干的。”畢便閉緊了嘴,彎腰低頭,只聽林錦樓道:“把她提溜院兒里來。”
林錦樓又看了香蘭一眼,反身走出去。林錦樓一走。香蘭便睜開眼,輕輕吐了一口氣。鵑和畫扇團團圍上來,畫扇含著淚問:“奶奶身上哪兒不好?要吃要喝?廚房里煲著補身的熱湯,靈清親自在那兒守著,奶奶想用么?”
香蘭看著鵑道:“你替我到前頭瞧著,倘若大爺問了春菱便走,你就不要管。會來告訴我,倘若大爺問了春菱,要拖出去打死她,你也趕緊告訴我,我自去保春菱一條命。”
鵑道:“奶奶,她都做了這樣歹毒之事。你還心慈手軟,婦人之仁?”
香蘭搖搖頭道:“不是春菱。她雖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兒,可干不出這樣狠絕的事,否則當日她也不會冒如此風險去救我。”
鵑紅著眼眶道:“那可說不準,奶奶是沒瞧見她那放肆的模樣兒奶奶好好養著。這事便別管了罷。”
香蘭對鵑道:“我與她到底有舊,這話不用再說了,你去罷。”鵑應聲退下。
這里春菱已被兩個婆子押到院子里。春菱早已嚇軟了,她送藥不多久,書染便帶了婆子氣勢洶洶將她拿下,她適才知道香蘭吃了藥鬧了不好,如提冷水盆內一般,百般為自己辯白,書染只冷冷聽著,一句話都沒有。這廂林錦樓又來提她,春菱嚇得戰戰兢兢,渾身了無脈息,直直便跪在了地上,只見吉祥和雙喜在屋中站著,手里拿了大板子。
林錦樓一腳將她蹬歪在地,冷冷道:“賊奴才,你知罪么?”
春菱唬得渾身亂抖,猶如篩糠,忍不住“哇”一聲大哭,道:“大爺明鑒!大爺明鑒!就是借奴婢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干如此下作事!”
林錦樓道:“不是你又是誰?這藥是你煎的,又是你親手端過來的。”
春菱哭道:“奴婢在茶房里煎藥,只有姜家四姑娘和五姑娘來過,二人都在茶房里坐了一回,姜五姑娘引奴婢到門口說話,只留姜四姑娘一個人在屋里”
林錦樓冷笑道:“鐵嘴鋼牙,還亂攀咬,與我拿板子打!”當下吉祥和雙喜便上來,吉祥按住,雙喜抄起板子打了二十來下,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春菱聲聲哀嚎,每打一下便喊一聲“冤枉”。δ.Ъiqiku.nēt
打了一氣停了手,春菱面如金箔,仍口中喊冤。林錦樓反復對了幾遭,春菱描述前因后果皆無有差錯,他轉過身,只見秦氏正站在明堂門前,手里捏著帕子,欲又止。
林錦樓走過去,淡淡道:“此事娘還是務要插手的好。”
秦氏道:“你可別忘了,你同姜家的親事,倘若鬧大,兩邊長輩顏面何存?”
林錦樓豁然怒目瞧著秦氏,幾乎咬著牙齒道:“姜家倘若未做此事,我自然不會冤枉,可要是真做了,娘,他們可甭真把我給逼急了,即便是圣上看重的人選又如何?在我府上玩狠的,成!那就好好練練,壓到太子即位,姜家也不得重用,看誰狠!”
秦氏瞧著林錦樓陰狠的神色,想起他時候同世家子弟打架,那時他不過六七歲,被三四個男孩子圍住了打,硬是一句求饒的話不說,頭破血流,一只眼讓血糊住了仍在那兒拼命,臉上的神情同現在一色一樣。
秦氏只覺腿上一軟,“噗通”一聲便坐在了椅上。
夢芳院內。姜曦云坐在炕桌邊描花樣,畫一時又停住手,呆呆發怔,直到筆尖上墨汁滴到紙上方才驚覺。連忙把筆放下,看著那雪白紙上漸漸暈開的墨跡,輕輕嘆一口氣。姜母仍半合著眼盤膝坐在床頭,手里緩緩捻著一串伽南香金栗壽字十八子佛珠,忽開問道:“怎么?沉不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