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把茶碗“咣當”放在桌上,臉色一沉,正色道:“今兒個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幾位姐姐都比我先到知春館,我還是個掃地丫鬟時候,姐姐們就已經是主子姑娘了。畫眉不必說,家里是官身,如今又是正經奶奶,我拍馬難及。鸞兒和鸚哥姐姐家里都是極體面的豪仆,親爹娘老子和兄弟姊妹都是在大爺跟前得臉的人。不比我這樣的,奴才出身,雖然家里剛掙出個良籍,可也沒什么大用,像咱們府里,家里是良民卻單獨買進來當丫頭的還少么?縱我是良籍,可當初進門的時候,可不是按著當初嵐姨娘那樣的風光抬進來的,沒名沒分,我人又粗笨,總惹大爺不痛快,姐姐們也是有目共睹的。”
這一番說的是實情,眾人臉色都緩了緩,默不作聲。筆趣庫
香蘭又道:“像咱們這樣的,頂大了天,熬到頭也不過就是個姨娘……”她一邊說一邊細心看著,只見鸞兒臉上面露譏誚,畫眉隱帶悵然,鸚哥卻慢慢點頭,又道:“大爺如今對我是有幾分看重,可姐姐們哪個沒被大爺看重過。大爺花名在外,如今我便是不得臉的了,興許明兒個來了新的,我更該退一射之地,其實咱們都是一樣的,姐姐們又何必為難我。”
這話勾起眾人心事,鸚哥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鸞兒哼了一聲,畫眉目光閃爍,緊緊盯著香蘭。她不止一次仔細打量過香蘭,知道她如何美貌,我見猶憐,只是今天正色端坐,卻有股隱隱的氣勢,與往常柔弱的模樣大不相同。
香蘭微微仰起臉,同畫眉對視,畫眉“撲哧”一笑,看著指甲,漫不經心道:“妹妹這是唱的哪一出?一來咱們根本沒有為難過你;二來你是大爺跟前的紅人,那個‘新人’還是影子里的事,我瞧著妹妹你是個有福的,沖著大爺給你撐腰的勁兒,沒準能在正房里長長久久的住一輩子呢!”
鸞兒原本敵意退去不少,聽了畫眉這話,也不由冷笑起來。
香蘭知道鸞兒是個心思簡單的,好壞全掛臉上,不足為懼,畫眉才是里外精明的人,聽了她這話,便笑道:“我何嘗有這樣的福,只不過是沾上了‘新鮮’罷了,雖都是大爺房里的人,可畫眉姐如今是正經姨奶奶,娘家得力,父兄相護,鸞兒的堂姐是大爺得用的人就更不必說了,我爹娘老實巴交的民,不知比我強多少。且姐姐們吹拉彈唱,女紅技藝,體貼溫柔,察觀色都是一流的。我樂器一概不會,針線也糙,嘴不甜不會討人喜歡,如今只不過是看著有兩分光鮮,倘若真如此風光,只怕就不會挨打了。我沒有什么爭強好勝的心,只不過想把日子平平靜靜熬過去罷了。我說的話你們若是不信,那往后大爺在家的日子,姐姐們只管往正房來,就說是我請你們的。”
這一番話說得眉、鸞、鸚三人怦然心動。林錦樓回了府,不是在書房就是在正房,她們一概沾不上,若不是在垂花門處守著,只怕見林錦樓一面都難,若能進正房,便能多見他幾面了,興許便時來運轉。即使沒機會,多讓大爺看兩眼,也能讓他記在心里頭,不至于丟到腦袋后頭去。
畫眉一聽,立時將手里的茶盞舉了起來,送到香蘭面前,臉上堆著笑道:“好妹妹,我不知道你一片癡心,方才都是我說錯了話,該打嘴了!妹妹大人大量,原不該跟我計較罷。我這兒以茶代酒,給你賠罪。”
香蘭心里冷笑,舉起茶杯向畫眉示意,二人目光膠著,半晌,香蘭微微一笑,把茶碗放到唇邊淺淺啜了一口,畫眉卻一口將半盞茶吃了個干凈。
鸞兒心潮起伏,卻冷笑著說:“香蘭妹妹別回頭是說得好聽,過后就翻臉不認人罷?先前幾次同妹妹打交道,可知道妹妹是個厲害人,半分虧都不肯吃呢!”
香蘭笑道:“我通情達理,卻也不是任人欺負,鸞兒姐上來就給我下馬威,我再愿意交好,總也要先顧及自己的臉面。我說了,我只想平平靜靜的過日子罷了。”
鸚哥笑道:“先前是咱們不知道香蘭妹妹是這樣的人,如今都說開了,誤會也沒了,便要長長久久的好好相處了。”
畫眉連忙附和,又說起旁的,表面上倒是一派其樂融融。
香蘭只是含著笑,隨波逐流的應上一兩句。她放出這番話,一來讓畫眉等人有求于她,至少日后見著她不必再跟斗雞似的,給她添堵;二來,她們在正房里,也好讓她和林錦樓之間有個緩沖,保不齊林錦樓又勾起了對哪位的舊情,她從此便尋著清凈也說不定。
香蘭轉開頭,只見天高云淡,半湖荷葉,雖秋風漸緊,卻仍綠意盎然。鵑和幾個丫頭正在抄手游廊上圍著看一只鳥兒在籠子里洗澡,臺子上仍咿咿呀呀唱著。香蘭緊了緊衣裳——因有利益在,這后宅里的女人永遠斷不了算計,她也不需要同她們交心,只要明面上過得去就好。筆趣庫
她自回了林家,便抗拒林家的一切,如今也該換個姿態去應對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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