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鄭百川站在書案后,手里提著一只毛筆在紙上刷刷點點。他已五十多歲,兩鬢生出華發,因襲祖上的爵位,一輩子養尊處優,曾任過御史,后告老不做,鎮日里簪花斗草,寫詩弄句以消遣時光。
他抬頭看了看,只見鄭靜嫻悄悄站在門前從門縫往外偷看,不由咳嗽一聲,垂下眼簾道:“看什么看?不過讓他等一會兒你就著急了?”
鄭靜嫻撅著嘴走過來,一把抱了鄭百川的手臂道:“是我讓他來家里拜訪爹爹的,如今讓他在院子里站著,不是打女兒的嘴嘛。”
“胡鬧。”鄭百川把筆放下瞪了鄭靜嫻一眼,“哪有上趕著讓人到家里來看望的。”昨天他妻女去了宋家,回來便對宋柯贊不絕口,他一問才知道,敢情兒這母女一個相女婿,一個相夫君去了。他倒不是迂腐之輩,這般去瞧瞧倒也沒什么,只是宋柯這一房自宋芳一死便江河日下了,勉強還有以前的底子撐著,雖說勉強算個官宦之后,可也上不得臺面。他鄭百川的女兒比不得金枝玉葉可也是個千金姐,就相中這么個人家讓他心里十分不喜,故而今天便故意怠慢宋柯。
鄭靜嫻不依了,將鄭百川手中的毛筆一奪,跺著腳道:“這大字什么時候不能寫,偏趕這一時,爹爹快趕緊讓他進來,快點快點!”
鄭百川唯有對這老來女沒轍,只得揮了揮手,嘆口氣坐了下來。
宋柯正站在院子里神游,腦子里還滿是香蘭的事,忽見門一開,鄭靜嫻正站在門口,嫣然一笑道:“久等了,快請進罷。”
宋柯一怔,心里明白了幾分,一抱拳進了屋,只見鄭百川正坐在書案后頭,一張略微發福的圓臉繃得略緊。宋柯深深作揖道:“晚輩宋柯拜見鄭老公爺。”
自宋柯一進屋,鄭百川便覺其風采奪人,臉色便緩了兩分,正仔細打量卻瞧見鄭靜嫻跟他擠眉弄眼的使眼色,便咳嗽一聲道:“快請坐。”
宋柯便在左下手的太師椅上坐了,笑道:“此次匆匆而來,未準備上等的東西,家中有一方古硯,也算名家之作,尚可把玩,請鄭老公爺留著鑒賞。”
這一項又投中鄭百川好風雅的脾氣,臉色又緩了一分,還未說話鄭靜嫻便搶白道:“你這個禮物送得好,我爹就喜歡硯臺,家里上上下下加起來得有上百塊呢,他一準兒歡喜得緊。”
鄭百川暗嘆一口氣,對宋柯道:“我這女被嬌寵慣了,有些無法無天,還請不要見笑。”扭頭又瞪了鄭靜嫻一眼,她一吐舌頭退到旁邊去了。
宋柯心說:“可不是嬌寵慣了,見外客的書房,她一個姑娘家竟不知道避嫌,也不知這顯國府是什么規矩家教。”臉上卻笑道:“令嬡心直口快,是個爽利性子。”
鄭百川便與宋柯一長一短的寒暄了兩句,見宋柯對答得體,舉止從容,心中默默點頭,又感慨道:“原與你父親甚有交情,在科道時政見相投,他時不時來我府中吃酒論文,不知多么痛快,誰料到竟陰陽兩隔,真是不勝唏噓了。”
宋柯道:“家父生前常贊鄭老公爺忠君愛國,又敢直相諫,骨風是最讓人欽佩的,在政見上對他也多有啟發。”心中冷笑道:“鄭百川是只老狐貍,我爹一死便同我家斷了聯系,與我爹這些年的交情,末了我們孤兒寡母最難的時候也未出頭拉上一把,絕非德厚可交之人,若不是鄭靜嫻非讓我來,我才懶得拜訪,此番只能虛以委蛇的應付了。”
宋柯這話卻說得鄭百川心里痛快,笑道:“不敢當,不敢當,倒是你后生可畏,聽說下個月便要下場科舉,準備如何了?”
宋柯剛欲開口,鄭靜嫻便已走過來道:“爹爹,聽說今年金陵鄉試的主考官是江云江大人,曾是爹爹提拔上來的,不如爹爹去封信,讓他壓幾道鄉試的題目罷。”說完看了宋柯一眼,臉有些紅,又趕緊別開了目光。
這一遭不光鄭百川沉了臉,連宋柯都把眉毛皺了起來,心說:“鄭靜嫻這話說的,好似我這次來便是要找鄭百川走后門要科考題目似的。”登時心中不悅。卻不知這鄭靜嫻雖是個冷傲清高之人,實則骨子里如同炭火似的熱烈,她既看中了宋柯,便不遺余力幫其謀劃,只是年紀尚,又受寵愛慣了,加之關心則亂,未免失了方寸。rssm.Ъiqiku.Π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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