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后,真的萬念俱灰,強烈地思念自己熟識的那個時代。若是比槍法,他肯定可勝過這個劍客。
那人笑道:“看兄臺的行舉止,貧而不貪,氣度過人,乃天生正義的非常人物,來!洗個澡,換過干凈的衣服,由我煮菜做飯,大家好好談一談。”
兩碗熱飯入肚,項少龍精神大振。
那人打量刮去胡子,理好頭,換上粗布麻衣的項少龍,像脫胎換骨般變成另一個人,眼中不住閃過欣賞神色,油然道:“剛才兄臺說要闖一番事業,不知這事業指的是什么呢?”
項少龍呆了半晌,有點尷尬地道:“我其實并不太清楚,只是見步行步,現在我有了衣服,很想拿懷中匕去換點錢,最好能買一匹馬,把我載到邯鄲去。”
那人皺眉道:“大丈夫立身處世,豈可沒有目標和理想,創造時勢的人方算真豪杰也。”
項少龍不服道:“你又有什么理想?”
那人從容一笑道:“很簡單,就是要消除‘天下之大害’,實現‘天下之大利’。”
項少龍失笑道:“這兩句話多么籠統,什么是天大的大利和大害呢?”
那人不以為忤,淡然道:“天下的大害,莫如弱肉強食,強者侵略弱者、大國侵略小國、智者壓迫愚者。而一切禍患的根由,是由于人與人間彼此不相愛,若能兼相愛,交相利,均分財富,再無嫉妒怨恨爭奪,遂可實現天下之大利。”
項少龍失聲道:“原來你是墨家的信徒。”
那人愕然問道:“什么墨家?”
項少龍興奮地道:“你的祖師爺是不是墨翟,他創的學說非常有名,與其它的儒、道、法三家四足并立,永傳不衰。”
那人聽得一頭霧水,但他既說得出墨翟之名,顯非胡謅,點頭道:“墨翟確是我們的任巨子,你真的是由鄉間來的人嗎?”
項少龍奇道:“什么是巨子,我倒不知道這回事。”
那人思忖一會,道:“巨子是‘墨者行會’的領袖,當初建立,是希望以武止武,不過只替人守,不替人攻。可惜今天的行會大大變質,分裂成三個組織,以地方分之,叫‘齊墨’、‘楚墨’和‘趙墨’,本人是上任巨子孟勝的傳徒,此次出山,希望把三個行會統一,再次為理想奮斗。”m.biqikμ.nět
項少龍低聲道:“這么秘密的事,你為何要告訴我?”
那人嘆道:“我因身懷巨子令,本以為重振行會易如反掌,豈知到邯鄲找到趙墨的領袖,竟給對方派人追殺,被迫逃來這里,深感勢孤力弱,必須召集徒眾,才有望一統三墨,像你這種人才品格,我怎肯輕易放過。”
項少龍頻頻搖頭道:“這個不行,我絕不會為這么虛無飄渺,永遠沒有希望達成的理想拋頭顱灑熱血。唉!信我!墨家的理想根本不會成功,平均財富后,反會培養出很多懶人來,只有競爭才會有進步。”
那人聽得渾身一震,閉上雙目,深思起來。
項少龍低聲詢問:“不若告訴我怎樣到邯鄲去,這贈衣贈食之恩,我項少龍永不會忘記。”
那人倏地張開眼來,神光電射,微笑道:“世上豈有不勞而獲的事,跟我學劍!如果有一天你能攻破我手上木劍,我就和你一同到邯鄲去。是大丈夫的,答應我的請求!否則你即使能到邯鄲,遇上真正劍客,勢將難逃一死。”
項少龍一想亦是有道理,猶豫道:“你不會再迫我入你的什么行會!”
那人笑道:“不但不會迫你入會,拜師都省掉,我們只是朋友、平輩論交。我的名字叫元宗,喚我作元兄好了。”
于是項少龍就在土地廟住下來,每天雞鳴前起來跟元宗練劍,又與他談論攻防之道。他進步之,元宗亦要大為嘆服,稱贊不已,一個月后,他的造詣已可和元宗有守有攻。元宗每天早上離廟外出,留下迷上劍道的項少龍如癡如醉地練習,到黃昏時元宗會帶食物回來。三個月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匆匆度過。
這天天黑后,元宗歸來,神情凝重,把他召入石室內,皺眉苦思道:“他們追來哩。”
項少龍已和他建立亦師亦友的深刻感情,關切地問道:“誰追來了?”
元宗嘆道:“是趙墨的嚴平,我傷了他們十八人后,才能脫身歸來。他謀的是我身上的巨子令,有了它嚴平可名正順當上巨子。”又搖頭苦笑道:“真是諷刺,在我們行會里已做不到兼愛,還說什么理想。”
項少龍不知怎樣安慰他好。
元宗由懷內掏出一方黃銅,上面只有一個“墨”字,像個大方印,遞給項少龍道:“你拿牌立即逃往邯鄲,我為你畫下地圖,快走!”
項少龍大為感動,但心中不忍,說道:“不!要走一起走!”
元宗微微一笑道:“少龍知否為兄因何傳你墨氏舉世無雙的劍術?”
項少龍茫然搖頭。
元宗道:“我曾周游各國,觀察民情,最后終于改變想法。若要天下太平,唯一的方法是消弭國家之別,把所有的人都置于一個君主的統治下,只有這樣的一位一統天下的人,才能夠實現我墨門的理想,實現天下的大利。而這個人就是你,所以我把胸中所學,傾囊相授。”
項少龍心中暗嘆,自己知道的確有人統一天下,那就是秦始皇。而他項少龍則是趨炎附勢之徒,只想找到尚未得勢的秦始皇帝,跟他一起飛黃騰達,好享盡富貴榮華,不由暗感慚愧。
元宗見他垂頭不語,還以為他深受感動,扶著他的肩道:“若你真的感激我,就依我之行事。嚴平帶來的均為劍道高手,人數雖只數百,已不是我們兩人力能應付。我囊里有攀城的工具,由我引開他們的注意,你可趁機逃走,成大事者豈拘小節,若你再婆婆媽媽,白讓我們一起送命,巨子令仍落入奸人之手,我元宗死也不會瞑目。”
項少龍伸手接過巨子令,入手冰寒,顯非普通黃銅,難怪嚴平不能仿造一方出來,嘆道:“大恩不謝,我實在無話可說。”
元宗笑道:“不要那么悲觀,他們想殺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說不定我們還有再見之日哩!囊里有對靴子,你既非我行會之人,用不著赤足,不小心踏上雞屎狗糞一類穢物才糟呢!”
項少龍忍不住笑起來,淚水同時忍不住流下臉頰。心中升起一個連自己都感驚懼的想法。假如干掉暴君秦始皇贏政,歷史會變成怎樣子呢?
當晚項少龍悲憤無奈地攀越城墻逃離武安,隱隱知道永遠再不會見到元宗。
這胸懷大志的智者和一代劍術宗師,在目睹自己行會四分五裂,墨者變成爭權奪利的人,一顆充滿救世熱情的心早已死去,決意以身殉道,希望以自己的死,激起他項少龍的熱血,使他能以另一種形式去實現天下之大利。
可是以他項少龍的一雙手,怎能改變中國的歷史?他并不是秦始皇。但他可否影響嬴政,就像元宗般影響他?改變后對中國來說是禍是福?日消月出,星換斗移,不知過了多少天,他終于到達駐有重兵的邯鄲外圍衛星城堡。
這段旅程中,他的心神浸淫在元宗所授,來自一代大師墨翟的劍法里,他又把現代根據人體學和力學演譯得來最可怕的搏擊術溶入劍術。有所寄托下,他渾然忘了時間流逝,有時在曠野逗留十多天,靠自制的弓箭捕獵野獸充饑。
他的體能在這種刻苦的環境下變得更強壯健碩,本想偷入邯鄲,可是邊防嚴密,唯有乖乖地走到關防處,向守兵報出陶方的老板“畜牧大王”烏氏惈的大名。守兵立時肅然起敬,找個官來見他。
那年輕軍官打量他幾眼后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項少龍老實答道:“草民叫項少龍。”
那軍官和四周的十多名趙兵臉色大變。
軍官喝道:“大膽狂徒,竟敢冒充項英雄,他早在半年前與馬賊一戰中,為救同伴而壯烈犧牲。我有個朋友親眼看到他一人擋下數百追兵。”
項少龍為之愕然,想不到自己變得如此有名,任由撲上來的趙兵擒拿毫不反抗,笑道:“大人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軍官報出一個名字,項少龍忙把那人的高矮樣貌形容出來。有人從他懷里搜出陶方贈他的匕,軍官再無疑問,態度大改,問明當日生的事,立即差人飛報在邯鄲的陶方,更親自護送他到趙國的京城去。
那軍官叫寧新,與他并騎而行道:“烏爺是邯鄲最受尊敬的人之一,若不是他四出搜購戰馬,又不時捐獻國庫,我們趙國怕早給人滅掉。現在燕人來攻打我們,幸好我們兩位大將軍廉頗和樂乘把燕兵殺個片甲不留,反攻回燕國去,大快人心。”
項少龍很想問趙國已是陰盛陽衰,為何還要到各地搜羅美女,但怕對方尷尬,終忍住不問。談笑間,邯鄲在望。和武安相比,邯鄲至少大上三、四倍,護城河既深且闊,城高墻厚,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勢。城外駐扎兩營趙兵,軍營延綿、旌旗似海,頗具懾人之勢。城樓滿布哨兵,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尚未進城,一隊騎士擁出來,帶頭的正是久違的陶方,其它全是曾出生入死的戰友,李善是其中一人。見面時自有一番驚喜,陶方和眾武士擁著他興高采烈進入城里。
項少龍忍不住向陶方問道:“婷芳氏好嗎?”
陶方臉色一沉,歉然道:“對不起!我以為少龍你喪命賊手,等待了三個月之后,遵主人之命把她送給人做舞姬了。”接著笑道:“不過少龍放心,我會特別挑兩個比她更動人的美女來侍候你。”
項少龍像給人照胸口猛轟一拳般,臉色煞白,好一會才問道:“送給什么人了?”
陶方心中大為訝異,想不到像他這般俊偉風流之人,竟會對一個買回來的女人如此多情,禁不住嘆道:“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少龍……”
項少龍大怒道:“不要說廢話,尚未證明我真的死了,你不應把她送給人。”
陶方城府極深,毫無不悅之色,只是解釋道:“少龍先到別館休息沐浴,讓我為你想想辦法,主人明天會親自接見你,這是我府武士最大的榮幸,莫要錯失機會。”
項少龍興奮的心情喪失殆盡,行尸走肉般在城內寬敞的街道策騎緩行,對四周宏偉的宅舍視如不見,情緒低落至極點。沒有自己的保護,這苦命的女人只是由一只魔掌落入另一只魔掌內,現在她是否正受盡凌辱?正在愁腸寸斷時,陶方推他一把,教他隨眾人避往一旁。項少龍清醒過來,往街上望去,行人車馬紛紛移往一旁,讓一輛前后各有二十多乘騎兵護衛的豪華馬車經過。
陶方在他耳旁道:“是我們孝成王最年輕的妹子雅夫人的座駕,她是邯鄲出名的大美人,嫁給趙括,可惜趙括在長平一役不幸陣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