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兵戈剛歇,殿內再起波瀾。
李肇抬手,示意身后侍衛放下武器,退出殿外,然后目光沉靜地望了望靜善,又轉向天樞。
“舒兄,你是懸壺濟世之人,潛入宮中挾持陛下,意欲何為?”
天樞手上的匕首紋絲不動地抵在崇昭帝的頸間,眼神沉冷,不發一。
靜善手中烏木杖重重一頓,灰白的眼睛“望”向榻上的崇昭帝,聲音冷得像冰。
“李屺,你來說吧。”
崇昭帝氣息奄奄,意識卻異常清醒。
他睜著渾濁的雙眼,掃過全場,最終定格在靜善的臉上,干裂的嘴唇哆嗦著,擠出幾個字。
“原來……你還活著……”
靜善嘴角抿出一個近乎譏誚的弧度,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難辯昔日輪廓。
“李屺,我當然要活著,我忍辱偷生數十載,就是為了親眼看著你們李家,如何一步步走向絕路,從龍椅上摔下來。”
崇昭帝喉頭滾動,竟一時沒有出聲。
“老人家。”李肇開口,姿態放得極低,“舊陵沼之冤,朝廷已下令昭雪。二十萬將士的英靈將得以安息,他們的親眷也會得到撫恤。蕭嵩等一干主謀,也都伏了法……您所求的公道,正在到來。何苦此刻兵行險著,徒增殺孽?”
靜善驀地轉頭,面向李肇。
“你就是李家堆金積玉養出來的太子,李肇?”
李肇頷首,“回老人家,我是李肇。”
“很好。”靜善冷笑,“你既站出來與我談公道,就該知道,有些債,不是殺幾個替罪羊就能償清的……”
“那老人家要的是什么?”李肇始終保持著溫和平靜。
“我要李氏血債血償。”靜善手持烏木杖直指崇昭帝,聲音陡然拔高,“李屺,事到如今,你還要將罪責推給蕭嵩一個人嗎?若無你李氏父子背后謀劃,蕭嵩一介文臣,豈敢叛祖背宗,殘害兄長?又怎能一手遮天,將二十萬條人命污為反賊?”
崇昭帝臉色灰敗如紙。
他好像沒有聽見靜善的話似的,不顧頸間的匕首,艱難地從枕下摸出一卷用明黃綢布包裹的物事,抖著手打開——
“你看……你看這個……”他把東西遞向靜善,手還在抖。
“看看這個……再說……”
那是一幅畫像。
想來是經常摩挲,邊角已有磨損。
畫上是一個宮裝女子,眉目如畫,巧笑倩兮,乍然看去,眉眼竟與平樂公主有幾分神似。但畫中女子的氣質雍容溫婉,沒有平樂的半分驕縱,更顯沉靜端雅。
畫軸一角,寫著一行小字——
“永熙廿年暮春,繪于常春宮……”
從前宮中人看到皇帝對著這幅畫像出神,私下里都暗自揣測,說皇帝對平樂公主寵愛之甚,平日里看不夠,還要擺在枕邊細看……
此刻,眾人才發覺另有所指。
只是畫中人青春正好,而眼前的老婦早已滄桑滿目,不復半分舊日容色。
“李屺,死到臨頭,你還想玩什么把戲?”
靜善側耳聽著綢布摩擦的細微聲響,冷笑一聲。
崇昭帝道:“那是你的畫像……永熙二十三年春,宮里的畫師所繪……你我那時……你我那時……約好仲夏日同去御河采蓮……你嫌棄鬢邊的玉簪入畫不夠亮麗,我便折了一枝海棠插在你的發間……”
“可笑!”靜善握著烏木杖的手指,猛地收緊:“我早已雙目俱盲,看不見你這些虛偽的把戲……”
“還是說,你以舊情相挾,是想搖尾乞憐,讓我對你網開一面……”
崇昭帝瞳孔驟縮,望著那幅畫像,再看她冰冷空洞的雙眼,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在龍榻上,喃喃道。
“你……既恨我至此,殺了我吧。棲凰……”
棲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