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郁。
紫宸殿內,厚重的帳幔層層垂落,將殿內捂得密不透風,連燭火都顯得暗淡。
崇昭帝躺在龍榻上,氣息奄奄地喘息著。
他從昨夜起便心緒不寧,聽著外面斷斷續續飄來的大婚鼓樂聲,怎么也合不了眼。
王承喜衣不解帶地伺候在旁,熬得老眼通紅,眼下烏青一片。
“老東西……”皇帝忽然掀了掀眼皮,聲音嘶啞得笑了一下。
“你跟在朕身邊……多少年了?”
王承喜連忙躬身回答:“回陛下,老奴十六歲入潛邸,便跟著陛下,算算日子,到如今……整整二十九年了。”
“二十九年……”崇昭帝喃喃重復著,恍惚一笑,眼底閃過一點微光,像是想起了從前。
“那時朕還是濟王,年輕氣盛,什么都想爭一爭,你也還只是一個小內侍,笨手笨腳……朕記得你剛到書房伺候的第一天,就打碎了朕最心愛的一方端硯……嚇得……瑟瑟發抖……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王承喜哽咽道:“陛下記性真好,都這么多年了,還記得這些……那時老奴年紀小,蠢笨不堪,全靠陛下寬厚,不僅沒有責罰,還提拔奴才在身邊伺候……陛下的恩德,老奴一輩子都不敢忘……”
崇昭帝緩慢地扯動嘴角,像是想笑,卻引發一陣咳嗽,聲音愈發低喑下去。
“朕這一輩子,總想著做個千古明君,勤政、安邦、護我李氏江山……到頭來卻眾叛親離……這臨了啊,守在跟前的,竟只剩你一個了。老東西,辛苦你了。”
王承喜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強忍著悲意,“陛下,您別這么說……老奴會一直陪著您,伺候您……陛下是真龍天子,洪福齊天……只要好好服藥休養,定會好起來的……”
崇昭帝艱難地喘了一口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朕……不甘心吶……太子忤逆不孝……李家江山……眼看著,就要斷送在他的手里……”
王承喜心中大慟,猶豫了半晌,還是哽咽勸道:“陛下,容老奴說句不中聽的,太子殿下手段雖說強硬了些,可勤勉政事,待百姓也寬厚,是個能守江山的……陛下不如放寬心,養好身子,不要再想那些煩心事……”
崇昭帝聞聲變了臉色,咳嗽道:“你……你這老東西,到底是向著他,還是向著朕……你也覺得…朕老了……不中用了,是不是?”
王承喜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老奴的心,一直向著陛下的啊!老奴只盼著陛下好……”
崇昭帝哼聲,死死盯著王承喜,眼神變得無比陰鷙。
“那等會兒……朕傳太子前來……你替朕……殺了他,如何?”
王承喜一怔,臉上血色瞬間褪盡。
“陛下,此舉萬萬不可。太子殿下是陛下的親生骨肉啊……”
“閉嘴!”崇昭帝激動得想要撐起身,卻無力地跌回去,引來一陣咳嗽。
“連你也向著那個逆子,不惜背叛朕嗎?”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
王承喜還想辯解什么,背后驟然一涼。
一柄鋒利的匕首,毫無征兆地刺入他的后心。
刀刃鋒利,直接穿透了胸膛。
疼痛來得猝不及防,他猛地瞪大眼,艱難回頭,看見干兒子王瑾站在身后,臉色冰冷,眼神里沒有半分往日的恭敬。
“你……王瑾……你為何……”
王瑾怕他不死,又狠狠補了一刀。
匕首拔出時,帶出來的鮮血濺了一臉,他卻毫不在意,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
“義父,您對兒子有栽培提攜之恩,兒子必定銘記于心。”
王瑾的聲音,平靜而冷酷。
“但兒子忠的是陛下,是大梁的天子。義父不該處處向著太子,違逆陛下心意——今日有此下場,是義父自找的。”
王承喜慢慢倒地,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一手帶大,一手提拔起來的干兒子,又轉頭看著榻上冷眼旁觀的崇昭帝,張口欲……
最終,卻只擠出破碎的一句。
“陛下啊……”
年少相識,二十九載相伴,從潛邸到皇宮,他以為的君臣情、主仆義,終是抵不過皇權和野心。
鮮血從老太監的嘴角涌出,染紅了胸前的衣料,終是氣絕身亡。
崇昭帝目睹此景,忽地老淚縱橫,喃喃道:“老東西,你先去吧……黃泉路上……慢些走……別怨朕……”
說著又哽咽起來,“記得投個好胎……”
王瑾重重跪下,聲音恭敬得很是諂媚。
“陛下,義父糊涂,忠奸不分,險些誤了陛下大事,死有余辜。請陛下節哀,保重龍體。”
王瑾本是內侍省少監,離權力巔峰的太監總管只差一步。
崇昭帝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瞇起眼盯了他片刻,忽地一笑,顫巍巍從榻下的暗格里掏出一卷明黃的詔書,遞給他。
“把這里……收拾干凈,從秘道出去……把這個……交給端王。告訴他……清君側,正朝綱……李家江山,全仗他匡扶……”
“小人領旨。”
王瑾躬身,雙手接過詔書,眼底閃過狂熱的光芒。
他知道,他飛黃騰達的機會到了。
屏風后傳來輕微的機括響動,看似嚴絲合縫的墻面,悄無聲息地滑開了一道暗門。
王瑾的身影沒入其中。
暗門合攏,殿內重歸死寂。
崇昭帝望著頭頂明黃的帳幔,眼角慢慢濕潤。
端王府。
書房內燭火通明,氣氛肅殺得讓人喘不過氣。
李桓早已換上一身锃亮的銀甲,甲葉冰冷,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他身邊聚集著右翊衛親信將領、王府親兵以及蕭氏余黨和蓄養的死士,每個人都握著兵器,面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