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綏的馬車剛駛出宜園,就遇上疾馳而來的搖光。
他騎著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眉宇間帶著罕見的焦灼,見到宜園的馬車,立刻勒韁停下。
“七師兄。”薛綏推開車窗,探出半張臉。
“你是來找我的?”
搖光目光在她臉上一掃,不答反問。
“小十三,你要去桑柳院?”
薛綏微微一笑:“被師兄猜著了。我有急事,要去找大師兄商議……”
“正好,我也要去。”搖光利落地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隨從,道:“路上說。”
馬車重新駛動——
搖光擠進車廂,帶來一身寒氣,卻沒有說什么重點。
薛綏察覺出他情緒不對,好似藏著什么難之隱,沒有追問,只靜靜等著。
快到桑柳院時,搖光才深吸一口氣。
“師父來了。”
薛綏怔了怔:“大師父?”
“嗯。”搖光面色凝重,盯著她叮囑,“剛到的。大師兄讓我務必告訴你一聲,讓你……有個準備。師父對你和李肇的婚事,動了大怒。”
薛綏輕聲應是,并不意外。
馬車在桑柳院的后角門停下。
二人下車,快步穿過庭院。
今日的桑柳院,比往日更加安靜。
暗室里,一個身著暗青色棉袍的老婦人端坐在上首,手中握著一根光滑的烏木手杖,身形挺直。
她身形清瘦,輪廓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秀美端雅,只是歲月和風霜,早已在臉上刻滿痕跡……
尤其那雙眼睛,覆著一層灰白,顯然不能視物。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目不能視的老婦人,靜靜地坐在那里,周身便散發著一種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儀。好似天生自帶的尊貴,又好似是歷經痛苦和漫長的恨意,才淬煉出來的氣場。
薛綏腳步頓在門口,下意識地看向一旁默立的天樞。
天樞幾不可察地蹙眉。
薛綏整肅衣衫,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禮。
“弟子平安,拜見大師父。”
靜善師太沒有立刻叫她起身。
灰白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一般,朝著她的方向看了良久,才緩緩開口。
“你要嫁入東宮?給李肇做太子妃?”
薛綏心口一緊。
大師父畢生所愿,便是昭雪沉冤,讓仇人付出代價。
她絕不會樂于見到自己與李氏子孫,牽扯過深。
但事已至此,她無法回避。
“弟子與李肇心意相投……”
“糊涂!”手杖重重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打斷了她的話。
靜善臉上涌起怒意,胸口微微起伏。
“李氏一族,刻薄寡恩,是舊陵沼二十萬英靈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是我舊陵沼的詔使,是我親手教出來的弟子,竟要嫁與仇人之子?你可知那東宮是什么地方?李肇又是什么人?他是崇昭帝的兒子。他身上流著李家的血!”
薛綏抿緊嘴唇。
從她記事起,大師父雖然對她要求嚴厲,但性情內斂沉穩,很少發這么大的脾氣。
“師父專程來到上京,便是為了阻止弟子的婚事?”
“是阻止你行差踏錯,萬劫不復!”靜善厲聲道。
空氣仿佛都凍結了。
天樞默默垂眸,面無表情。
搖光緊張地張了張嘴,想替薛綏辯解幾句,又被這沉重的氣氛壓得不敢出聲。
薛綏慢慢地跪下,背脊挺直地仰頭。
“大師父,弟子從未忘記血海深仇。舊陵沼的冤屈,一日未雪,弟子一日不敢或忘。”
“那你還要嫁他?”
“正因要雪恨,弟子才更要嫁他。”
薛綏目光沉靜,毫不退縮,“大師父,仇要報,但要如何報?手刃李肇?或是顛覆李氏江山?讓天下再度大亂,烽煙四起,讓更多無辜的人如同當年的舊陵沼一般,淪為權力斗爭下的冤魂?那并非弟子所愿,也絕非舊陵沼二十萬英烈所愿……”
靜善猛地沉氣。
“你還敢狡辯?”
“大師父……”薛綏語氣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