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未見過李桓如此失態。
更沒見過他如此痛苦。
她所有的賢惠大度,在這一刻都顯得無比可笑。
“王爺心里便是放不下她,也不該作踐自己,作踐妾身,作踐阿寧……”
聽到阿寧,李桓身子晃了晃,力竭般癱坐在軟榻上,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喃喃道:“出去……都出去……讓本王一個人待會兒……”
薛月沉微微垂眸,慢慢退下,替他掩上門。
夜深人靜,酒意稍醒。
李桓獨自一人,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王府的檀秋院。
這里曾是薛綏的居所,自她離開后,便再無人居住,只留了兩個老仆定期打掃。
他推開門,屋內冷清空蕩,帶著一股塵封的氣息。
昔日的擺設卻還在,梳妝臺上甚至還有一支她遺落的舊簪,仿佛主人只是暫時離去。
他就那樣默立了許久,寒風從洞開的房門吹進來,拂得他衣袂翻飛,冰冷刺骨,卻遠不及心頭的寒涼和空洞。
他曾以為,那不過是一枚失去了家族依仗、可以隨意擺弄的棋子。出身低微,性子冷淡,正好用來牽制薛家,也用來試探李肇。
他從未真正珍惜過,甚至未曾好好疼愛過她……
直到她決絕離去,直到她站在了太子的身邊,變得越來越耀眼……
他幡然醒悟。
那種摻雜著不甘和占有欲的復雜情緒,毒蛇般瘋狂啃噬,纏繞得他幾乎窒息。
他失去的,何止是一個側妃。
他是弄丟了自己在未曾察覺時,便已悄然扎根的心頭所愛。
紫宸殿內。
崇昭帝穿著寬大的道袍,盤腿坐在鋪著錦墊的榻上,聽著玄璣子低聲講道。
“正月十五月正圓,紫微星明,天地之氣交融,正是陛下修煉長生道基的絕佳時機……可貧道昨夜觀星,見帝星被一層暗光所掩,隱有浮動之象……”
玄璣子聲音拉長,帶著一種莫測高深的味道。
“陛下,此乃天示警兆啊。”
崇昭帝輕咳一聲,顯出關切。
“仙長快說……朕當如何化解?”
“太子婚事……”
“哦?”崇昭帝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朕修朕的長生道,太子娶他的太子妃,這二者有何相干?”
玄璣子捋著胡須,“太子乃國之儲君,命格與國運同脈,婚娶之事應當承天應命。這人選若對了,便能引天地清氣,反哺陛下龍體。若是錯了,濁氣便會順著儲君之脈,纏上陛下的道基,萬不可輕忽。”
崇昭帝病后,十分惜命。
一聽與自己壽數有關,當即坐直了些,催促道:“仙長請細說。”
玄璣子道:“太子妃人選,命需極貴,方能旺國運、佑圣體。其品行、家世、樣貌體態自不必說,尤其八字一層——日主需強旺,得月令之氣,有天地靈氣滋養,無沖克之象。方能穩固紫氣。”
聞聲,崇昭帝眉頭皺起。
“依仙長看來,薛氏不妥?”
“大為不妥啊。”玄璣子搖頭,語氣沉重:“那薛氏郡主出身舊陵沼,煞氣過重,刑克六親,性情更似剛硬男兒,恐致陰陽倒置,于國運、于東宮、于陛下圣安……大為不利。若強行婚配,只怕……傷及陛下壽元,動搖大梁國本。”
皇帝渾濁的眼睛半瞇著,喉間低低咳聲。
眼下李肇權勢日盛,皇后也有意促成婚事,西茲更來旨冊封,以示恭賀。他如今身子虛弱,不到萬不得已,不想為此事與太子再生齟齬。
沉默片刻,他方才問:“仙長可有合適人選?”
“待貧道細細推來。”
玄璣子閉目掐算,半晌睜開眼,“有了。”
在皇帝探究的目光中,玄璣子緩緩道:“京中有一女,乃皇后娘家謝氏旁支,閨名微蘭,其父謝延展,素有清流名聲。該女命格貴不可,五行流通間官星明透,印星護佑,命帶天乙、月德貴人,與太子殿下乃天作之合,更可引天地清氣滋養陛下龍氣,穩固道基,實乃太子妃之上上人選。”
崇昭帝沉吟。
“謝延展之女?”
他印象里有個模糊的影子,是一個安靜守禮的大家閨秀。
謝家還有一個女兒,曾嫁過魏王,后來病死。
可再具體的事,他都想不起來了……
他發覺自己的腦子像蒙了一層薄霧,近來總是混沌,好多原本緊要的事情,都變得模模糊糊。
但玄璣子說,這是雜念消退、道基漸成的征兆,是好事。
“陛下,天時不等人,要盡早定奪啊。”
崇昭帝揉了揉太陽穴,看著玄璣子篤定的神色。
“謝氏出身名門,知書達理,倒也不算辱沒了太子。”
“陛下圣明。”玄璣子躬身,“此乃天意所示,陛下順天應人,必能福壽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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