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王承喜發出驚恐的尖叫,膝頭一軟便扶住榻邊,跪了下去。
李肇即刻起身,厲聲喝道:“傳太醫!”
又轉向王承喜,添了急切,“去請舒大夫來。”
殿內頓時亂作一團。
宮女內侍慌得手足無措,忙不迭上前伺候。
臣子們驚惶地跪伏在地,大氣不敢出。
天樞很快被急召入宮,診完脈,走到李肇身邊,低聲道:
“陛下郁結于心,又動了肝火,氣血逆行傷及肺腑……若是情緒再這般起伏不定,恐怕……龍體堪憂,撐不了多久。”
李肇站在原地,看著崇昭帝慘白的臉色,看著那刺目的鮮血,眼神復雜得難以喻。
“有勞舒大夫盡心。”
他微微頷首,走到榻前,聲音放得柔軟了些。
“父皇安心靜養,朝中諸事,兒臣自會與諸位臣工會商,斷不使政務荒廢。”
崇昭帝艱難地掀開眼皮,渾濁的雙眼死死看著他,嘴唇翕動,卻只發出細碎的氣音……
李肇讓天樞同太醫去擬方煎藥,一個人走到殿外的廊下。
紫宸殿的風,從未如此寒冷徹骨。
他知道,這一步,踏出去便回不了頭。
龍椅之前,再無親情。不是生,就是死。
天家骨肉,終抵不過皇權江山。
殿外,雪又開始下了,紛紛揚揚,覆上宮殿朱墻,好似預示著這個冬天最酷烈的嚴寒,即將來臨……
來福提著食盒,小心翼翼地過來,悄聲道:“殿下,姑娘命小的給您送些點心,還有暖身子的湯。”
李肇接過食盒,打開一看,里面是幾樣他素日愛吃的清淡小點,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羊肉湯。
他忽然想起西疆青石驛。
在那個小鎮的街角,他和薛綏共食的那碗滾燙羊肉湯,也是這般香味。
他拿起湯碗喝了一口,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滑,極其熨帖。
“姑娘呢?”他問。
“小的入宮時,姑娘便帶著黑十八回宜園去了。”來福笑著回話,“還說……要給殿下新打一個絡子。”
新打絡子,就是不繡香囊么?
李肇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又問:“宮里的消息,姑娘都知道了?”
“知道了。姑娘說……讓殿下別跟陛下置氣,保重身子才是要緊。”
李肇嗯了聲,心里那股暖意擴散開來。
世人皆見他強勢逼人,威勢日隆,或罵他逼死皇姐,或贊他雷霆手段,誰又知他每一步走在刀鋒上的艱難?
只有薛平安一人,知道他有多難。知道他身為人子,在君父皇權傾軋下的無奈與掙扎,懂得他爭奪權柄背后的委屈與不得已。
他默默喝完湯,把食盒遞給來福。
“你先回去,跟姑娘說,孤得了閑時,便去瞧她的絡子。”
來福應著退下。
李肇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又回了紫宸殿內。
這時,崇昭帝已經平靜下來,換了干凈的中衣,蓋著厚厚的錦被,無力地靠在軟枕上,望著明黃的帳幔,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
“父皇。”李肇走過去,躬身行禮。
崇昭帝緩緩回頭看他,眼神里沒了先前的暴怒與怨恨,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蒼老。
“你這般步步緊逼,可是……等不及要坐朕這把龍椅了?”
他聲音嘶啞,卻平靜得可怕。
字字暗藏倒刺,探他的底。
“你若當真盼著,朕也不是不給。左右這江山遲早是你的……你跟朕說句實話,朕即刻便可下旨……”
李肇心里一凜,再次撩袍跪地。
“兒臣五歲便是皇太孫,六歲冊為皇太子,學禮知政,既定儲君,豈會覬覦父皇江山?兒臣所作所為,只為社稷安穩,法度昭彰。請父皇明鑒!”
崇昭帝輕輕咳嗽,繼而幽幽一聲嘆息。
“你若還認我這個君父,那舊陵沼的事,就不能再查。至少……不能在朕活著的時候查。”他聲音低了下去,有無奈,也有妥協。
他不再提平樂的葬禮,退而求其次,只求保住皇室最后的體面。
“有些蓋子,不能掀。掀開了,塌下來的不只是蕭氏一族……而是大梁國本,李家的根基。你……可明白?朕是皇帝,你是太子,你我身為李氏子孫,首要之責,是保全宗廟社稷,不能令李氏皇族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