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身軀晃了晃,若非崔尚宮死死攙扶,幾乎要癱軟在地。
她看著李肇含笑的眼睛,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好……好得很……哀家今日……真是開眼了……”
“太后鳳體違和……”李肇笑道:“來人,扶太后回慈安殿靜養。傳太醫好生照料。”
承慶太后深深看他一眼,被宮人緊扶著退出大殿。
謝延展、田懷同等人面面相覷,臉色也是精彩紛呈……
誰能想到,那病榻上的卑微侍妾,竟藏著如此驚天的身份反轉……
他們方才還在太后威勢下搖擺,試圖以江山危局逼迫太子退讓,此刻看來,就是跳梁小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殿下圣明!”
一個沉厚的聲音驀地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殿門口,是頭上裹著白紗布的御史大夫周正平。
他顫巍巍地走進來,全無血諫撞柱時的決絕悲憤,朝著李肇的方向,便鄭重跪倒。
“老臣周正平叩見太子殿下。當日丹墀血諫,是老臣糊涂……被奸佞蒙蔽了雙眼,險些鑄成大錯,請太子殿下責罰……”
“周大人幡然醒悟,心系社稷,何罪之有?”李肇聲音溫和了幾分。
周正平慚愧不已,“殿下明鑒萬里,忍辱負重,彰顯我大梁泱泱大國氣度,此乃社稷之福,萬民之幸……”
滿殿皆驚!
周正平忽然倒戈,這是撞柱子撞壞了腦子?
李肇微微抬眉,心中了然。
這老頑固,認死理,卻也最重大義。
“周大人何必如此?”
周正平仰高下巴,神色懇切。
“稟殿下,薛六姑娘遭逢困厄不失本心,為救母甘舍性命,身負大義,純孝過人……先前種種流,皆是奸人構陷,刻意抹黑……如今想來,老臣亦是羞愧難當……這等賢良淑德、身份貴重的女子,堪配東宮,與太子殿下實乃天作之合……”
“周大人所極是。”周崇禮應聲而出,立刻附和,“薛六姑娘身份貴重,品性高潔,實乃太子良配……”
在周正平的帶動下,風向突然逆轉……
先前附議太后的謝延展等人,也只能隨著大勢,無奈地垂下頭,不發一。
李肇將眾人表情盡收眼底。
“諸位大人拳拳之心,孤已知曉。周大人傷勢未愈,先回府靜養。待身體康健,朝廷自有倚重之處。”
周正平感激涕零,重重叩首:“老臣……謝殿下隆恩。”
李肇微微頷首,語氣轉冷。
“重議儲君,實乃禍亂社稷之舉,今日這些話,孤權當未曾聽見,不許再有第二次。至于蕭嵩……其子蕭琰,舉兵謀逆,罪在不赦。待其授首,自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眾臣齊齊躬身應諾。
李肇的目光越過眾人,仿佛穿透了重重宮闕,落在某個深宅的幽靜角落。
“父皇沉疴,孤監國理政,然朝局紛繁,人心未定。蕭嵩下獄,丞相之位不可久懸。老丞相陸經,兩朝元老,德高望重,雖已致仕榮養,然值此國難之際,孤欲請老相國重新出山,暫攝相國一職,輔佐孤穩定朝綱,調度平叛事宜……”
請陸經復相?
又是一個石破天驚的決定。
陸經的門生故舊,遍布天下,為人剛正不阿,在軍中和清流門閥,都極有威望,當年崇昭帝登基沒有多久,便借故讓他致仕頤養,等他孫子考取狀元,又尚了公主,又何嘗不是有所忌憚?
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若出山,不僅意味著蕭嵩的時代徹底終結,更意味著李肇將獲得一個堅實的后盾,也直接斷了太后扶植魏王李炎的念想……
“諸位大人,可有異議?”
李肇的聲音清越,卻暗藏嚴壓。
“殿下圣明!”周正平第一個高聲響應。
“陸老相國出山,乃社稷之福。”
“……陸老相國…德隆望尊,臣…無異議。”
“臣也無異議。”
“臣附議!”
“臣附議!”
李肇唇邊笑意一斂,眼神轉為肅殺。
“中書侍郎何在?”
中書侍郎心頭猛地一跳,強作鎮定地出列:“臣在。”
李肇聲音冷冽,沉聲下令:
“即刻擬旨,嚴斥京畿防御使馬坤,令其率部馳援渭川河。若再敢推諉避戰,貽誤軍機,休怪國法無情,原地革職,立斬不赦。”
“臣……遵旨!”
“命戶部籌措糧秣、民夫,工部趕制軍械,保障前線所需!若有陽奉陰違,玩忽職守者,一律以通敵論處,嚴懲不貸。”
一道接一道的命令,雷厲風行,氣勢懾人。
謝延展等人當然不甘心,只是大勢已定……
他們也不得不跟著眾臣叩首稱是。
“退朝!”
李肇噙著一絲冷峭,拂袖轉身,大步而去。
只留下心思各異的臣子,望著他冷峻的背影,在嗡嗡的余音中各自散去……
幾個素日交好的官員,刻意跟上失魂落魄的薛慶治,故作關切。
“恭喜薛尚書,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薛慶治臉色青白交加,連連拱手,只當不知他們的幸災樂禍
“各位同僚,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那幾人平常與他熟稔,好奇到心癢難耐,忍不住問。
“那雪娘子……哦不,是西茲大長公主,入府這些年,薛大人竟真就一點端倪都沒瞧出來?”
“唉,慚愧,說來實在慚愧……”
雪姬入府是近二十年了,可他從前一年也見不著她幾次,更沒有興趣聽她說什么,哪會知道有如此隱情?
薛慶治搖搖頭,刻意低下身段,拱手致歉,“兄弟還有事,先走一步,各位大人,容后再敘了。”
他大步走在前頭。
一陣風過,籠罩在皇城之上的陰霾,被吹開一角,漏下些許天光。
而真正的狂風暴雨,正隨著蕭琰叛軍的馬蹄聲,在渭川河畔,隆隆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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