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剛走到承暉殿,就聽見里面傳來憤怒的斥責。
大長公主端坐在上首,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簪著九翟金鳳釵,身板挺得筆直。
東宮少詹事賈晟戰戰兢兢侍立在側,躬著身子賠著笑臉,一口一句“大長公主殿下息怒”地哄慰著,半句不敢辯駁。
大長公主并不領情。
她手上緊握的金锏長約三尺,形似短杖,通體鎏金,锏身刻著盤龍,龍目上鑲嵌的紅寶石,閃著冰冷的幽光。
這是太祖皇帝對他嫡親姐姐格外恩寵。
象征著皇室宗親無上尊榮與特權。
持此物者,有訓誡不肖子孫之權,便是皇帝見了,也要容讓三分。
大長公主當年,便曾以此锏當庭痛責過一位驕橫跋扈的親王世子,震動朝野,少詹事賈晟冷汗浸濕了衣襟,哪里敢妄動半分?
“皇姑祖母駕臨,所為何事?”李肇緩步走入殿中。
賈晟想要上前行禮,被李肇用眼色制止。
“太子無故關押當朝宰相,縱容妖女禍害朝綱……老身再不出來說句公道話,這大梁的江山都要被你折騰散了……”
“蕭嵩罪證確鑿,關押審問,天經地義。”
李肇目光平靜地掃過那柄令人心悸的金锏,最終落在大長公主臉上,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至于孤的太子妃,輪不到旁人置喙。”
“太子!”大長公主厲聲斷喝,眼中布滿血絲,“蕭嵩是朝廷重臣,就算有錯,也該由陛下定奪,你私自關押刑訊,算哪門子的監國?還有薛氏女,一個來歷不明的妖女,你竟要立她為太子妃,你把皇家顏面放在哪里?將大梁的江山社稷置于何地?將李家的列祖列宗置于何地?”
“國朝大事,孫兒自會處置,不敢勞駕皇姑祖母費心。”
李肇語氣冰冷,看了看日頭,“時辰不早了,大長公主若是沒事,就請回府吧,莫要在此喧嘩,讓父皇煩心。”
“你!好一個監國太子——”大長公主氣得渾身發抖,手中金锏猛地抬起,直指李肇面門。
“你不敬尊長,藐視法度,既不肯聽勸……那就別怪本宮不客氣了。”
她將金锏高高舉起,“這是太祖皇帝御賜的金锏,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臣,今日老身就要用它,來替李氏皇族清理門戶。”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
這金锏象征著先皇的權威,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輕易違抗。
李肇的臉色沉了下來:“皇姑祖母,適可而止吧。”
“是太子逼人太甚。”大長公主花白的頭發微微顫動,眼中怒火更熾,“太祖遺訓在此——持金锏,正朝綱。老身不能替我兒討個公道,那便替陛下……除了這個禍亂東宮的妖女。”
大長公主徑直發難,意圖清晰。
“請太子即刻交出薛氏妖女,否則,休怪老身金锏無情。”
侍衛們臉色煞白,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畢露,卻無人敢動分毫。
太祖遺訓,金锏權威,如同無形的枷鎖,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里。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肇身上。
“皇姑祖母,恕孤不能從命。”李肇看著那近在咫尺的锏尖,看著大長公主眼中的偏執,平靜地回應:“東宮沒有什么妖女。薛六,是孤未過門的妻子,未來的東宮太子妃。她清清白白,容不得半點玷污。皇姑祖母辱她,便是辱孤,辱我李氏門楣!”
大長公主神色稍緩,眼中閃過一絲松動。
“太子可還記得,你剛被先皇帝冊為太孫那年,老身抱著你,在御花園看錦鯉時說的話?”
李肇頷首,“記得。皇姑祖母說,皇家子孫,肩扛江山社稷,當以家國為重……忍常人所不能忍,斷常人所不能斷,切勿為情所惑……”
大長公主眼眶微微一紅,聲音也軟了幾分。
“那么小的事,你竟還記得。”她緩緩走到李肇面前,語重心長地道:“太子,念在往日情分上,你聽老身一句勸,放了蕭嵩,棄了那薛氏女……這天底下紅顏眾多,要什么樣的女子,姑祖母都可以替你做主……”
平心而論,大長公主和蕭嵩之流是不同的。她維護蕭家,卻也并非全然不顧大局。在皇室宗親中,甚至是少數幾個,曾對李肇有過疼惜的人……
但皇權底下,沒有親情。
李肇心如明鏡。
“孫兒不孝,只怕要辜負皇姑祖母的一片苦心了。”
大長公主臉色一沉,“太子當真要執迷不悟?就不怕老身動用金锏,治你個忤逆之罪?”
李肇挺直脊背,目光坦蕩。
“若皇姑祖母執意如此,孫兒愿替未婚妻子受此一锏,只求皇姑祖母莫要再辱她清白……”
大長公主氣得渾身發抖,金锏在手里攥得咯咯作響。
“好!好一個情深義重!太子可知,這一锏下去,便是打在皇家的臉面上?你將來有何面目去見太祖太宗于地下?”
“孫兒行事,俯仰無愧于天地祖宗。”李肇微微垂眸,帶著一種決絕的平靜,慢慢抬手,解開腰間的玉帶,隨手擲于冰冷的地面。
緊接著,雙手將象征著太子尊榮的明黃常服脫下,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
“要打要罰,沖孫兒來便是。”
蟒衣委地。
李肇挺直脊背,立于煌煌殿宇中間,盯著大長公主震驚的雙眼,一字一句。
“皇姑祖母,出手吧。”
大長公主握著金锏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看著眼前只著中衣、昂然而立的年輕儲君,用力咬了咬牙。
“老身今日就打醒你這被美色迷了心竅的糊涂儲君……”
她猛地揚起手中沉重的金锏,朝著李肇的后背,狠狠砸落下去……
“殿下——”
侍衛驚呼出聲,李肇卻不閃不避。
金锏結結實實砸在李肇的后心。
大長公主又氣又急,不停地喘著粗氣。
“太子,你寧可受這皮肉之苦,也要袒護這妖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