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抱著薛綏踏入寢殿,動作很輕,仿佛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易碎的琉璃盞,稍有磕碰便要徹底粉碎。
殿內燈火通明。
早已候命的東宮醫官張懷誠和幾位太醫屏息肅立著,一看到太子爺懷中那一張蒼白如紙的臉,心頭俱是一凜。
這不是……
水月庵的妙真?
太子怎能將一個出家人,寶貝似的抱在懷里?
太醫們面面相覷,眼神里滿是驚疑。
只有張懷誠大著膽子上前,聲音發緊:“殿下,臣等已準備妥當,隨時可以施救。”
李肇面無表情地頷首,直到將人小心安置在榻上,掖好被角,方才直起身,目光沉沉掃過來。
“孤把人交給你們了。”
尋常一句話,張懷誠卻聽得后頸發涼。
那眼神里的分量太重,是囑托,更是無聲的威壓——救不回人,怕是要命。
幾位太醫也是心頭發緊,齊齊躬身。
“臣等遵命!”
天樞緊隨而至,放下沉重的藥箱,大步上前。
他臉上慣有的冷峻,此刻更顯凝重,對眾人行了個禮,便開門見山。
“諸位,在下姓舒,一介游醫,方才恰好在薛府。雪娘子與六姑娘所中之毒,入體迅猛,兼有麻痹臟腑、亂神耗元之狀,毒性陰詭霸道,非尋常所見。當務之急是辨明毒源根本,方能對癥下藥……”
張懷誠正色道:“久仰舒大夫大名,今日事急,當通力合作。”
幾位太醫神色凝重,各懷疑慮。
一面是來歷成謎的游方郎中。
一面是代表醫術權威的太醫院首座……
無形的壓力,在沉默中暗涌。
張懷誠托了托袖子,俯身向前,仔細端詳薛綏的面色與傷口。
幾位太醫也壓下心頭那點被挑戰權威的不適,圍攏診斷,低聲議論。
“此毒著實陰詭,入體即隱,困于一隅,好生古怪……”
“觀其氣息微弱,臟腑似被麻痹,卻又留有余息,不似斷命之兆……”
“傷口青紫,卻不見蔓延,倒是奇了……”
天樞聞聲沉吟,視線落在榻上氣息奄奄的薛綏身上,輕聲道:
“方才在下分別為雪娘子和六姑娘診脈,見其毒發之狀,似與古籍所載‘沸血散’有幾分相似,卻又皆不盡然……沸血散發作迅猛,毒性入血后,肌膚必呈青紫。雪娘子的癥候倒是接近,但六姑娘傷口青紫,肌膚卻未見此兆,是以疑惑此毒……或是另有配伍?”
他語速平穩,條理分明。
說罷,目光淡淡地看向劉太醫。
“在下斗膽請教,太醫院可否有記載此等烈性奇毒?”
劉太醫眉頭緊鎖,沉吟道:“確有記載,可正如舒大夫所說,其癥與六姑娘略有差異,實難對證……”
天樞轉頭,目光再次落在薛綏的身上。
此刻她的頭頂沒有兜帽,剛生的新發,一片雪白。
“在下另有一惑……”天樞清了清嗓子,語氣帶著不確定,卻字字都是引導,“薛六姑娘這滿頭白發,是舊疾所致,還是毒發征兆?”
張懷誠看了李肇一眼,“是雪里枯。寒毒侵髓,損及發脈。”
天樞故作大悟,點了點頭,“那就是了,難怪……”
劉太醫若有所思地捻著胡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閃爍不定,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張懷誠扭頭看他,微微拱手一揖,“劉太醫若有頭緒,不妨直?”
劉太醫定了定神,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