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紫宸殿西暖閣。
殘燭搖曳,映得李肇蟠龍常服上的暗紋,如同流動的墨……批紅的朱砂在袖口衣襟沾染,星星點點。
“啟稟殿下,各門換防已畢。”關涯一身玄甲,單膝跪在冰冷的金磚上,甲葉碰撞出輕微的金石聲響。
“無東宮手諭,絕無一人可出入九門。”
李肇擱下筆,指尖重重捏上眉心。
“昨夜安定門那幾個宵小,處置了?”
“格殺三人,余者羈押候審!”
“不必審了。”李肇唇角勾起,冰冷的目光里壓著血絲,“傳令下去,再有不知死活的,就地正法,梟首示眾!讓那些揣著僥幸心思的人瞧瞧,什么叫規矩。”
“遵命!”關涯沉聲應道,隨即抬眼,稟道:“慈安殿的老太后……執意要面圣,已在殿外候了盞茶工夫,宮人快攔不住了……”
李肇目光掃過桌案上攤開的密報,眸中銳光一閃。
“她倒是會挑時候。請進來吧。”
承慶太后踏入紫宸殿時,帶著一身怒火,仿佛要將殿內的空氣點燃。
不料李肇早已備好了茶水果點,見她進來便殷切地上前行禮,姿態恭敬而謙卑。
“孫兒方才處理些急務,不知皇祖母駕到,還請恕罪。”
“急務?”太后冷笑一聲,在鋪著軟墊的紫檀椅上重重坐下,手中佛珠攥得咯咯作響。
“是急著清點你父皇的國庫,還是急著羅織你兄弟的罪名?哀家聽說,就連大長公主,都被擋在了紫宸殿外?增派巡邏,盤查森嚴,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風。”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李肇神色不變,語氣恭敬卻不容置疑。
“國不可一日無君,父皇昏迷未醒,孫兒身為儲君,總得為這江山社稷多擔待幾分。些許規矩,也是為保宮禁萬全,免生禍端。”
“那哀家……又是什么禍端?”
太后猛地拍向案幾,茶盞里的水漬濺出,她一臉怒容,慈威盡顯。
“哀家看你是想趁你父皇病重,趁亂謀奪江山……”
殿內的空氣霎時凝固了。
李肇緩緩抬頭。
笑意未減分毫,眼底卻一片冰寒。
“皇祖母慎。國不可一日無君,孫兒暫代父皇處理政務,是為了不讓祖宗基業旁落,不讓朝局亂套,為百姓安居樂業,讓家國法度、官民各司井井有條……待父皇大安,自會奉還權柄,不敢有絲毫僭越。”
承慶太后眼中閃過一絲陰鷙,“若是你父皇醒不過來呢?你當如何?”
李肇反問:“皇祖母這話,是盼著父皇醒不過來?”
“你——”太后被噎得氣息一窒,胸口劇烈起伏。
“哀家是擔心……大梁的江山毀在你的手里!”
“這些,孫兒自有考量。”李肇走到她面前,無形的威壓彌散開來,“倒是皇祖母今日前來,除了探視父皇,可還有旁的事要向孫兒交代?”
承慶太后怒容難掩。
“哀家憂心陛下,何事要與你交代?”
李肇道:“比如……平樂公主潛回上京,與三皇兄李炎暗中勾連,構陷儲君、意圖不軌……這些事,皇祖母當真不知情?”
太后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
一時失語。
李肇眼底一片冰寒,步步緊逼。
“皇祖母若當真憂心父皇,就該為大梁安定著想。”
頓了頓,他肅然拱手,道:“孫兒擬好了監國詔書,只缺皇祖母的鳳印。只要寶印一落,頒告四海。孫兒念在手足之情,可保三皇兄性命無虞。”
“你敢威脅哀家?”太后指尖死死摳著扶手,聲音因驚怒而拔高。
“孫兒只是在提醒皇祖母。”
李肇挺拔的身姿紋絲未動,甚至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
“李炎私藏逆臣兵器,勾結廢公主意圖不軌,按律當誅。但他畢竟是皇家血脈,亦是皇祖母的心頭肉。兄弟一場,孫兒也不想趕盡殺絕,寒了骨肉親情。但皇祖母若是執意阻撓,置江山社稷于不顧,一味袒護包庇,便休怪孫兒無情了……”
“你……太子,你放肆!”
承慶太后心頭一寒,氣勢瞬間矮了半截。
“哀家是你的皇祖母,是大梁的太后……你就不怕背上忤逆不孝的罪名……”
她嘴唇哆嗦著出聲反駁,卻發現任何語在此刻都有些蒼白無力。
李肇只是笑著看她,只字不發。
他羽翼已豐,手段狠辣,更握住了把柄。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年歲尚小、在她面前謹小慎微的皇孫了。
“太子,哀家含辛茹苦將你父皇扶上龍椅,又看著你長大成人,難道換不來你半分敬重?哀家今日若依了你,便是愧對列祖列宗……”
李肇不再看她,目光轉向關涯。
“將監國詔書呈上來,請太后過目。”
關涯應諾:“遵令!”
承慶太后心口絞痛,氣得險些背過氣去。
她看著李肇那張年輕冷硬的臉,看著周圍那些如狼似虎、只聽命于東宮的侍衛,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籠住了她。
秋風呼嘯著掠過屋檐,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那一卷沉重的詔書,被捧至太后眼前。
“……皇帝圣躬違和,亟需安心靜養,暫釋憂勞。然社稷所系,不可久曠。皇太子肇,乃皇帝嫡子,性資仁孝,睿智天成,早蒙祖訓,久習政務——哀家憂思社稷,仰承列祖列宗之靈,今以皇太后懿旨,命皇太子肇監國理政,總攝機務。即日起,內外臣工、諸司衙門,悉聽皇太子節制。凡軍國重事、民生庶務,皇太子可臨機決斷,便宜行事……爾等臣子,當念皇帝靜養之艱,體哀家付托之重,同心協力,竭誠輔弼太子,共維國是,以定人心而固邦本。特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