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師妹的身子,可……還撐得住?”搖光喉頭哽了一下,想到上次見到薛綏,她那蒼白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樣,眼底的玩世不恭褪去,染上沉重。
“太子眼下自顧不暇,端王黨羽步步緊逼,她如今這身子骨,周旋其間,可別當真做了別人砧板上的魚肉……”
天樞將醫案輕輕合上,動作一絲不亂。
“她以一身病骨做餌,我們也不能拖她后腿。”
“太子有太子的籌謀,十三有十三的執念,各守其道,各行其是。倒是師兄你……”
搖光看著天樞旋緊藥瓶,低嘆一聲。
“何必把自己困在舊陵沼的舊事里?當年師父便有意成全,何不……”
天樞抬眸打斷他:“十三有她的路,不由師父安排,也不由你我。”
搖光拿過一個青瓷藥瓶,晃了晃。
“師兄可還記得當年在舊陵沼的演武場,十三第一次摸匕首的樣子?”
天樞沉默。
搖光揚了揚眉梢,“她差點把師兄的手指削去半截。”
天樞道:“初次下手,她不知輕重。”
“她啊,精著呢。”搖光忽然笑出聲:“那年師父讓我們較量技藝,暗中考選詔使,她將碎石子塞進我靴子里,沒把我硌死……卑不卑鄙,無不無恥?”
天樞輕哼。
二人一時無話。
那時候的舊陵沼蘆葦漫山遍野,師父帶著他們練武學醫,淬煉十藝,十三師妹在眾多師兄弟姐妹中,一直是最特別的那個,看似柔弱,心性卻極狠,有著驚人的韌性。
她不會妥協。
更不會輕易認輸……
“再大的雪,也終有化盡之時。”天樞拿起鑷子,將藥粉小心放入另一個瓷瓶,聲音低沉卻清晰。
“讓她放手去做,我為她兜底。”
薛綏次日晌午才回到水月庵,大雪已停歇。
水月庵覆了一層厚厚的銀裝,天地間一片素凈。
禪房外的梅樹開了,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在一片素白中透出幾抹艷紅,刺目又孤絕。
“姑娘,這天兒越發冷了,手都凍僵了吧?快喝碗姜湯驅驅寒。”
錦書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進來,放在桌角。
“如意去集上買年貨,到這會兒還沒回來……”
“無妨,她機靈,凍不著。”薛綏解下沾了雪沫子的素色斗篷,語氣平靜,聽不出情緒。
“那倒也是……”
錦書笑應著,又道:“慧明師父方才遣小尼來說,為寶華殿祈福法會準備的經幡、法器、供品都已清點妥當,讓姑娘得空也過去瞧瞧,看看可還缺什么,或是有需要特別留意之處。師父特意叮囑,宮里規矩大,麗妃娘娘如今是眼珠子般的金貴人,半點馬虎不得……”
薛綏眸光微不可察地動了動,端起姜湯小啜一口。
“知道了。”
蕭晴兒晉封麗妃,宮里宮外關于她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連水月庵這清靜地兒,也時不時能聽到些風吹草動。
于她而,寶華殿便是龍潭虎穴。
“姑娘……”錦書看著她平靜的側臉,欲又止。
薛綏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語氣平淡地岔開話題:“我無礙。方才進門時,似乎看到山腳下的王老實來了?”
錦書點頭應下,“是。王老實感念姑娘施藥救了他母親的頑疾,特意送了些自家做的臘味來謝恩。兩只風雞,一塊上好的五花臘肉,還有些柿餅和栗子……正好,給姑娘補補身子。”
“你們吃,給我蒸一些粟米飯,切一小碟醬瓜便好,簡單些。”
薛綏說著,目光落在窗外的梅樹上,“這雪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夜里寒氣更重,讓灶上多燒些姜棗湯,給各房都送去一些,特別是慧明師父和幾位年長的師叔那里。”
錦書點點頭。
“姑娘心細,婢子這就去吩咐。”
正說著,外頭傳來一陣急促而輕快的腳步,伴隨著如意略帶氣喘的清亮聲音。
“姑娘,婢子回來了!”
錦書連忙出去迎她,只見如意頭上肩上落滿了雪花,背簍里沉甸甸的,鼻尖凍得通紅,眼睛卻黑得發亮。
“可回來了,快進來烤烤火,這大雪天的。”
錦書接過她手里的東西,嗔怪著笑。
“買這么多,也不怕累著。”
“不累不累。”如意跺了跺腳上的雪,雀躍地跑進屋里,湊到炭爐邊,將凍僵的手覆上去,一邊呵氣一邊搓。
“集上可熱鬧了,賣什么的都有,就是雪化了些,路上泥濘難走。”
又抬頭道:“姑娘,婢子還碰巧遇到了東宮的來福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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