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有嬌妻美妾在室,還有年幼的兒子……
他不想死……
不能死。
絕望如冰冷的毒蛇,勒緊他的心臟。
“哐當——”
牢門開了。
進來一個低眉順眼的青衣獄卒,頭上斗笠壓得很低,只露出一個冷硬的下巴。
身后跟著個不起眼的小獄卒,捧著食盒。
郭照懷破口大罵。
“哪來的雜碎?給爺滾出去……”
那獄卒沒吭聲,步履沉穩地走到他面前,摘下斗笠,露出一雙清冷的眼……
“郭大公子,還記得我嗎?”
薛綏踢開腳邊稻草,蹲到他面前,指尖敲了敲食盒,看著他笑。
“故人為你送行來了。”
小昭打開食盒,里頭擺著金黃的酥油餅。郭照懷干裂的喉嚨,猛地一動——
“薛六,你不是出家去了嗎?你怎么會在這里?你想干什么?”
薛綏慢條斯理地拈起一塊點心,在指尖碾了碾,酥皮簌簌落下。
“十年前,臘月廿三,寒鴉渡蘆葦蕩。”
郭照懷渾身一震。
“你揪著我頭發,把我踹進冰水里。”
薛綏盯著他放大的瞳孔,笑容冰冷。
“就為了討平樂公主歡心。你用隨手折的蘆葦稈,硬生生戳我的眼睛,還笑嘻嘻地問我,瞎子的天,是不是全黑的……”
“陳年舊事,你,你提它做什么……”郭照懷驚恐地往后縮,卻被沉重的腳鐐生生拽住。
鐵鏈嘩啦作響。
薛綏把一個點心丟在他面前。
“我高燒七日,差點死去……還有,那年冬天,普濟寺的假山下,你們將我塞在冰窟窿里,用雪團抽我脊背……”
“幸得好心人相救,方能活到今日,為你送終。”
一句一句。
塵封的罪孽,在大牢的霉味里,重新剝開,再次結痂……
她慢慢松開手。
又一個點心滾在郭照懷的腳邊。
金黃的皮沾了泥,像極他如今狼狽的處境……
“薛六,你區區草芥,膽敢謀害朝廷命官?”
“你是階下囚。”
薛綏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祖父已把你當成棄子,無人能再保你。你死后,不會有一張干凈的裹尸布,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郭大公子,當年的你,可曾想過會有今日報應?”
“你……你這個瘋子!”
“瘋子,是嗎?”薛綏道:“我會如你所愿……”
郭照懷看著她眼底翻涌的戾氣,瞳孔一縮。
撲通!
膝蓋一軟便跪了下來。
“當年……當年是我年少無知……玩笑開過了頭……薛六姑娘……你大人有大量……放……放過我……我給你磕頭……”
他忽然涕淚,掙扎著想磕頭求饒。
“遲了。”薛綏冷笑,“黃泉路遠,你墊墊肚子吧,免得做個餓死鬼,也替我看看,瞎子的世界是不是黑色的……”
郭照懷拼命搖頭。
恐懼讓他語無倫次。
“不!我不吃!有毒!這里有毒……”
“怎么會有毒呢?這是上好的點心。”薛綏溫柔地笑,湊近他耳邊,聲音很輕。
“我為了布這一局,煞費苦心……還精心為你準備了餞別禮,怎么會落下如此拙劣的把柄?放心吃吧,比你當年喂我的豬食甜多了。”
“薛六,你做了什么,對我,對薛家……你到底做了什么……你這個瘋婦……”
“郭大公子,好走——”
薛綏慢慢從懷里掏出一本畫冊,抓住郭照懷痙攣抖動的手,用他的鮮血,將畫著他的那一頁,勾出一個巨大且猙獰的血叉。
“小昭。”薛綏漠然起身。
小昭應聲,眼里發著狼崽般興奮的光。
薛綏沒有多話,轉身踏入牢門外的陰影。
背后,是郭照懷撕心裂肺的詛咒。
“薛六……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小昭抓起一塊酥油餅,狠狠塞入他大張的嘴里。
“唔……”
短促的慘叫聲堵在喉頭。
獄中老鼠尖叫,亂竄。
腳步聲遠去,牢門再次哐當一聲,沉重鎖死……
金黃碎屑混著血污,被踩踏在地,像郭照懷曾經煊赫,如今卻卑賤的命運。
他死了。
薛綏用十年前的怒火,把一個國公府世子從云端拽進泥地,在眾叛親離里,爛死在這不見光線的大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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