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相思入骨,為一個女子失魂落魄至此?
還是恨她將真心踩在腳下,意難平?
薛月沉看不穿他,成婚十年,枕邊人卻如隔深淵。
“王妃怎么來了?”李桓抬頭,將案上的案卷合上,指尖不自覺地收緊,“不是讓你好好養胎?”
“聽說王爺又是夜不安眠,妾身實在放心不下……”薛月沉輕聲說著,又將案上的九珍糕推到他的面前。
“王爺為案子勞心勞力,也要多加珍重才是。要是累垮了身子,六妹妹在大牢里,只怕也難得踏實……”
李桓望著瓷碟,忽然冷笑。
薛六豈會在意他的死活?
那日在大理寺公堂,她當眾扯開衣袖,露出守宮砂,說出那等不留余地的狠話,無異于親手將尖刀剜在他的心口……
從始至終,她都無意于此。
他當然也一樣。
如此相似,刻在骨子里的要強。遇上薛綏,算是棋逢對手,那種勝負欲催生的情感如暗流奔涌,他自己也很難厘清,不愿多談。
“王爺可是怨我?”薛月沉見他神色冷淡,忽然屈膝跪下——
“若我早些察覺六妹妹的難處,多勸勸她,莫要輕信奸人挑撥,或許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快起來。”李桓打斷她,彎腰將人扶在臂彎里,聲音陰沉發啞。
“此事與你無關。你安心養胎,不要胡思亂想。”
薛月沉看著他因用力攥緊而泛白的指節,鼻腔一酸,淚水順著臉頰便滾落下來。
李桓神色微怔:“哭什么?”
“在王爺眼里,妾身好似外人……”薛月沉抽抽搭搭地哽咽,身子止不住地發顫,情急之下,滿心委屈難抑,雙手用力摟上他的腰間。
“王爺心中有座冰山,妾身焐了十年,也沒有焐熱。”
李桓喉結滾動,片刻,解開她纏上來的雙臂,低頭望著那張淚流滿面的臉,想起的,卻是地牢里薛綏清冷的模樣。
“你身子嬌貴,莫要再勞神。”
又轉頭,沉下臉來。
“來人,扶王妃回映月居,仔細伺候著安歇。”
夜已深淺,卻不知時辰。
薛綏蜷縮在草席上,聽著小昭均勻的呼吸聲。
地牢的寒氣被她擋在外面,將殘存的暖意都留給了她,她卻睡不著,反復咀嚼著錦書留下的那些話……
“姑娘,你說殿下真的要娶郭三姑娘嗎?”小昭忽然翻身,聲音里帶著忿忿不平,“姑娘為他擔了多少風險,他倒好,說娶就娶!渾然不管姑娘,在牢里受苦……”
“傻丫頭,你沒有睡著?”
“婢子裝的。”小昭嘟囔,“婢子以為可以把姑娘哄睡。”
薛綏:“……”
小昭道:“姑娘,殿下對你分明是真心的……”
薛綏低笑一聲,“皇室子弟,哪有什么真心?”
她望著石壁上若有若無的光線,想起李肇在清輝殿為她出頭時握住禁軍手臂時,眼中翻涌的戾氣,喉頭忽然發緊。
生在帝王家,有的是身不由己。
她輕輕拍了拍小昭,聲音輕柔而堅定。
“睡吧。前路未卜,明兒還有更棘手的事情要處理……”
刑部大牢的霉味,混著鼠蟻窸窣,攪得薛綏一夜沒有睡好,第二天咳嗽得,好似更為厲害了。
好在獄卒得了錢氏的好處,給她弄來一碗姜湯和半包艾草。
薛綏就著破碗抿了一口,辛辣直沖喉頭,激得她伏在草堆上嗆咳不止……
小昭沖上去,雙手拼命地搖晃木柵,“差爺,行行好,為我們姑娘找個大夫來吧……”
“作死的小蹄子!大聲嚷嚷什么?不要命了。”
獄卒抬腳要踹,卻被薛綏阻止。
“官爺息怒!這丫頭不知分寸,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獄卒罵罵咧咧地離開了,薛綏就著冷水嚼艾草,裹緊棉袍靠在墻角,又服下一顆錦書帶來的藥丸,直到油燈燃盡,才合上眼沉沉睡去。
恍惚間,門外再次傳來細碎的腳聲。
不同于往日的粗重,這人走得很輕,飄忽得如同貓爪一般,帶著淡淡的藥香,絲絲縷縷鉆入鼻腔……
要不是薛綏五感敏銳,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她睜開眼抬頭,看見一位身著青衫的老者在兩個獄卒帶領下拄杖而來,長須隨風輕擺,皺紋里藏滿了滄桑。
“薛娘子安好。”老者抱拳,聲音像生銹的銅鈴。
“老夫受命,來為娘子請脈。”
薛綏盯著他拇指上的一只古樸銀戒,輕輕咳嗽。
“有勞大夫。”
王伯安將樟木藥箱和木杖一同擱在地上,蒼老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
“敢請娘子伸出玉手,容老夫一觀脈象。”
薛綏耷拉著眼皮,乖順地伸出腕子,任對方手指搭在寸關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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